英国电影审查（分级）委员会BBFC在其漫长的电影审查、分级中，遇到最多的问题是关于色情与淫秽内容的处理。色情与淫秽是两个不同概念，色情有时是艺术表达必需的，引起道德堕落的才是淫秽，也是影片中坚决不允许出现的。但这两个概念界定模糊，常常混淆，审查、分级在实际执行中要不断调整、修正。既是因为社会观念的转变，也是来自艺术、私人领域的争论。

（一）色情与淫秽的概念

英语色情pornography来源于希腊语（πρνη妓女和γρφε写作），顾名思义是“写作与妓女有关的事情”。色情主要是指以引起性快感为目的的描述。色情在历史上被理解为在文学作品及艺术作品中描写妓女生活和行为的部分。色情和色情作品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西方国家，人们通常认为，最初几例色情文学是意大利作家和雕刻家Pietro Aretino在16世纪创作的。Aretino认为压制对性的欲望和描写是不道德的^[105]。色情文学，最初是在17世纪的英国出现并引起公众注意的。这些最早出现的色情文学作品，内容主要是对妓院中妓女和嫖客的日常生活描写。当时，英国政府将色情文学、宗教异端和鼓吹政治革命三者视为一体，因此认定，色情文学对人们和整个社会有害。当时的统治者认为：反叛者反对政府，反对政治统治，扰乱社会秩序，通常首先采取的是宗教异端的形式，继而是政治革命的形式，最后采取的则是性放纵、性自由的形式。19世纪以后，官方禁止色情文学的理由有所变化，放弃了色情文学等同于政治反叛那样激烈的看法，而开始注重于社会道德方面的理由。当时的官方舆论认为，色情文学造成了、至少是部分造成了社会严肃纯正的道德风气的腐败，由此对建立在道德基础之上的整个社会结构形成威胁。20世纪中期以后，西方各国政府禁止色情文学的立场又有所转变，但也更为具体，其具体主要表现在，突出强调色情文学的泛滥与社会上性犯罪之间的因果关系^[106]。色情在出版物中的界定标准是很模糊的，其价值也颇受争议，一个人的毒药可能是别人的美酒，对已婚夫妇来说，色情读物也许是增添生活情调的小助手，对很多人来说是个人乐趣^[107]。

通常色情可与淫秽交换使用，淫秽是法律上的术语。第一次对淫秽做出法律界定的是首席法官议员亚历山大·科克伯恩爵士（Sir Alexander Cockburn）。在1868年一个关于希克林的案例中，淫秽这个词被定义为一种腐化堕落的倾向^[108]。如果物品的主要特征是过度的宣传性或者同时包括性和以下任何一种或多种内容的：犯罪、恐怖、残酷、暴力，这样的物品被称为淫秽物品。

在对色情内容的传播上，各国政府都采取谨慎态度，学术界与政府管制的争论主要在于色情作品是否会危害社会。在对电影内容的控制上，最开始是使用希克林标准，凡是在公共场合表演猥亵内容，让正派人士感到恶心、厌恶的就是违反普通法。1959年英国的淫秽出版物法对淫秽物品作出了新的解释：如果该物品或者当物品由两部分或更多部分组成时，作为其整体的任何一部分，具有倾向于使人堕落、腐化的效果，那么该物品就应被认为是淫秽物品。该法没有定义“堕落”和“腐化”。只是在R v Calder and Boyars Ltd案中，法官要求陪审团对这些术语在日常生活中的含义进行考虑，不应将堕落、腐化与震惊、排斥或者厌恶相混淆。一个令人震惊的或厌恶的图片或描述不一定会使人腐化^[109]。该法没有对色情有太多的规定，没有认为堕落和腐败只与性事项有关。淫秽物品的定义宽泛和模糊，在对相关物品的淫秽性进行测试的时候，其所产生的潜在影响也十分重要，必须从相关观众的立场上来对这一问题进行考虑。

这样审查标准就变模糊了，因为它没用禁止猥亵与下流，而猥亵下流的东西不一定引起堕落。另一个原因是对受众权益的定义也不明确，有人声称淫秽的东西也能取悦其受众。在英国的法律制度中，色情作品本身不违法，是淫秽触犯了法律。这样在对电影审查分级时，对色情与淫秽的界定开始受到诸多利益集团的挑战。

（二）色情与淫秽的博弈

1．来自艺术的挑战

英国电影在审查管制中向两极发展，一方面是沉闷、繁琐的遗产类电影，其题材来源于英国悠久的历史故事与英雄人物的传说，在宏大的情节中追忆光辉的大英历史。如影片《伊丽莎白》，这些影片中规中矩，很容易通过审查分级。另一方面是屡次挑战分级尺度的追求艺术表现与社会反思的电影，尤其是电影新浪潮运动中涌现出的大批作品，挑战着道德与审美的尺度。1959年颁布的《淫秽出版物法》，包含了淫秽的危害效应与艺术的内在价值之间的结构性区分。这引发了在淫秽作品案审中对艺术价值所作的辩护。淫秽所引起的在身体、道德和心灵上的危害如今和作品已被发现的艺术价值相比较，艺术价值被界定为对淫秽事物的合理化和改良化^[110]。

欧洲的艺术家们把性作为逃脱日常生活的避难所，对性的探索一直未停止。色情作品具有影响行为的力量这一属性包含了超出淫秽之特性以外的文化意味，这种文化意味深刻地影响了我们从总体上理解文化艺术品的重要性。1972年意大利电影《巴黎最后一只探戈》颠倒了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全部观念，性被呈现为人类生活的积极支柱，而在这种生活中，文明、克制、禁例却被视为消极的品质^[111]。这部以追求艺术为名的影片在英国遭到禁映。在1974年Atttorney－General's Reference（No2of 1975）^[112]中，联合艺术公司因为出版了关于电影《巴黎最后一只探戈》的文章，而被以违反淫秽出版物法遭到起诉，1959年的淫秽出版物法不是很充分与实用，它留有一个漏洞，因为它没有禁止猥亵与下流，而猥亵下流的东西不一定引起堕落。另一个原因是对受众权益的定义也不明确，有人声称色情的东西也能取悦其受众。对色情与淫秽的界定在法律上也不是很明确。最后该公司在高等法院被判无罪，但是英国对淫秽的严格却表现出来。

同样的事情还体现在1969年导演库布里克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发条橙》上，影片中的一系列大胆的色情“表演”更让人心惊肉跳，他们私闯民宅强奸妇女；他们进行暴力破坏，诱拐并强暴少女等。这些鲜活的画面既挑战着观众的忍受力，也挑战着审查分级标准的承受度。而艺术文艺界却有不同的解读，原作者伯吉斯称，彻底的恶是自由意志无情放纵的结果，丧失道德选择权的彻底的善又意味着自由意志的沦丧。在人类的生存境遇中，无论是放纵意志，还是扼杀选择，都无法达到真正的自由，人类社会往往处于这种把持不定的尴尬处境中。这部影片不在于影射某个具体的社会形态，而是为了揭示人的本质，探索更为普遍的人类问题^[113]。最终这部备受争议的影片被英国电影审查委员会BBFC拒绝分级，而不能上映。一直到2000年才解禁，而这部被禁了30年的电影却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www.daowen.com)

随着社会道德态度的转变、国际环境及国内政策的发展，在影业、艺术等各利益集团的努力下，英国电影审查委员会BBFC对电影的控制从审查转向侧重分级，1985年电影审查委员会BBFC改名为电影分级委员会BBFC^[114]。正如有学者在研究韩国电影振兴时所说，电影审查到电影分级的转变，为电影业提供了更广泛的题材空间和表现空间^[115]。电影内容和其表现手法折现出电影导演们对艺术的追求、对社会问题的探讨，20世纪80年代开始，从审查的束缚下解放出来的英国电影极大地忽视过去观众的传统口味，而偏向寻求另类的身份关系、多元文化，以及多重性别的市场定位^[116]。1985年的电影《我美丽的洗衣店》大胆描述了同性恋爱情，虽然受到争论，这部影片还是获得了奥斯卡和英国学院奖的提名。在电影分级概念的普及过程中，艺术电影有了更多的表达机会，色情不再被简单地归为淫秽，而是得到更宽容的对待。

2．私人与公共领域的挑战

色情与淫秽的博弈还存在于对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的争论中。在1978年WATT v ANNAN^[117]案中，WATT管理着一个成人俱乐部，因为在一个酒吧里向俱乐部的成员放映黄色影片受到起诉。被告依据M'Gowan v Langmuir（1931）JC 10and Galletly v Laird（1953）JC^[118]两个案例及大法官对刑法的解释，以及苏格兰普通法，辩称这一行为是在私人俱乐部里对25岁以上的成年人放映，所以不构成淫秽出版物法规定的向公众放映淫秽影片的犯罪。在此案中强调的不是淫秽内容而是私人领域。法官认为，任何人只要交钱就可以成为其成员，并没有什么具体条件限制等，所以该放映场所不能算私人领域，所以维持原判，WATT被处100英镑罚款。

此案的争论焦点就在于，在俱乐部里放映电影，是否属于私人领域。在一个大型公共团体中，公共领域的交流需要特殊的手段来传递信息，并影响信息接受者。电影作为一种私人拥有的产业，由于自己本身交流传播的公共性特点，就进入了公共领域。在1979年女王诉大伦敦市议会（Regina v Great London Council［1979］1WLR550）一案中^[119]，市民请求法庭制止市政府做出违反普通法规定的行为与权利，在这一案中关于色情电影的取缔，市议会的规定是，凡有可能败坏观众德行的电影都不能上映，而根据英国的普通法，凡在公共场所展示任何使一般正派人士震惊、厌恶或恶心的事物都在取缔之列。市民有宪法赋予的权利，可以申请取缔淫秽电影的放映。同时也体现出电影的公共媒介性质。当一个在私人领域的俱乐部，因为对成员的接收条件不加限制，从而使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时，在放映影片时它就成为公共领域，淫秽出版物法对这一情况发生作用。

3．对潜在受众影响的质疑

在英国电影审查（分级）委员会BBFC电影审查分级标准的不断演化中，分级越来越细化，从最初的两种类型，到现在的5级分类，有一条宗旨一直没变，就是保护儿童和潜在受众。但关于色情与淫秽的争论并没有因为审查尺度的放松而减少。色情与淫秽的争斗开始围绕儿童以及对潜在观众的影响争论起来。在防止淫秽出版物法中规定，实施下列行为的任何人，无论其是不是为了赢利而公开淫秽作品，或者为了赢利而持有可供出版的淫秽作品（不论是为了自己赢利还是为了他人赢利），都应受到不同程度的罚金或监禁^[120]。1984年颁布的录像法规定了录像分级制度，并禁止供应未经分级的录像，目的在于限制“淫秽录像”的发行，以防止儿童在家看到录像中所描述的暴力和性行为。电影观众被分为几个等级，越级观看会被认为传播淫秽，是违法的。电影分级在保护未成年人方面确实起到了作用。

根据现有法律，地方议会只有从保护儿童出发对电影进行审查，它不能担任成人指导的角色。但这一领域并不是就没有管制或完全开放了。1976年R v Greater London Council，ex parte Blackburn案，伦敦郡议会因为对一系列被英国电影审查委员会BBFC拒绝分级的影片颁布许可证，招致起诉，在这一事件中伦敦郡议会被认为滥用了它的审查权力。在此争议最大的就是，关于普通法中对猥亵的规定与1959年法案中对淫秽的标准。最后考虑到从保护儿童等潜在观众的角度出发，法院判定郡议会取消对这些影片的许可证。

英国电影审查委员会BBFC依据法律可以对潜在受众的影响做出考虑，这一灵活的规定，既赋予它更多的权力，也增加了对电影评级的难度。在2000年R v Video Appeals Committee of the British Board of Films Classification，ex parte the British Board of Film Classification^[121]案中，1998 年Sheptonhurst电影公司依据新颁布的分级指导，向分级上诉委员会提出申请，要求对影片“Makin'Whoopee！”进行分级。英国电影分级委员会BBFC考虑其中的内容会触犯淫秽出版物中关于淫秽的规定而拒绝分级，而电影上诉委员会根据自己的标准通过了此项申请。英国电影分级委员会BBFC由此向法院提起司法审查，经过讨论，最终通过分级，英国电影分级委员会BBFC的分级指导受到挑战。在此案中，除了对淫秽的争论外，另一个焦点就是对潜在受众，尤其是未成年人的影响，依据的主要法律是1937年的电影法案、1959和1964年的淫秽出版物法、1974年的儿童保护法和刑法。虽然法官也承认未成年人获取录像带的比例很大，英国电影分级委员会BBFC在考虑是否对影片进行分级的时候，要考虑影片可能的放映方式和对潜在受众的影响，以及通过他们的行为对社会造成的影响。英国电影分级委员会BBFC也有义务对可能违反法律的内容拒绝分级。这一义务是在1985年从内政部获得的政府职能。但潜在影响却非常难以衡量，没有量化标准，所以在此案中英国电影分级委员会BBFC依据可能影响潜在观众而拒绝分级的要求被驳回。

在这一案件中遗留下了关于R18级的争论，也是对潜在受众要特别注意的一个分级指导。1983年，电影咨询委员会和内政部达成统一意见，从1985年起R18级适用于对录像带的分级。1996年，内政部提示英国电影分级委员会BBFC，由于对R18级的限制规定导致更色情的录像在黑市流通，因此从1997年开始英国电影分级委员会BBFC适用新的更宽泛的R18级规定。但是，不久一部名为“the Pyramid”的影片引起新的争论。在1997年11月由于担心过于宽泛的R18级影片会触犯刑法中对淫秽规定，法院决议恢复最初的R18级分级标准。但这一标准不断受到新的挑战，围绕着可能对潜在受众影响的争论，这一分级指导经常遭到怀疑。

媒介对于我们的生活方式、审视自己的方式的影响是强有力的，并起着极重要的作用，无论优秀的影片，还是低劣的影片，它们侵入你的头脑，在黑暗的电影院里偷袭你，塑造或改变你的社会态度。因而不应仅仅局限于以票房衡量影片，或一味降低其品位以迎合大众的口味。英国电影审查（分级）委员会BBFC从成立之日起就以维系社会道德为己任。保护儿童的原则已获得承认，对潜在受众的保护因为来自公共与私人领域的不同利益、因为成年人的选择自己生活娱乐方式的自由等原因一直受到挑战，怎样既维系社会道德与社会安全，又保证公众，尤其是成年人的娱乐自由，对英国电影审查（分级）委员会BBFC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