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爱的人——三访八旬老志愿军常惠生

化工学院化学专业2008级　刘建华

“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我想把一切东西都告诉给我祖国的朋友们。但我最急于告诉你们的，是我思想感情的一段重要经历，这就是：我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呢？我们的战士，我感到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他们的品质是那样的纯洁和高尚，他们的意志是那样的坚韧和刚强，他们的气质是那样的淳朴和谦逊，他们的胸怀是那样的美丽和宽广！”这是初二语文课本中魏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的一部分，我以它作为这篇文章的开头。

在这个寒假中，我非常荣幸地认识了这样一位老人——常惠生，他被网友评论为当代最可爱的人。他曾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参加了解放战争三大战役中的两大战役，即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还参加了广西战役及抗美援朝战争，并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荣立一等功。负伤回家后，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

寒假中与朋友相聚时，随口提起了要做史事调查报告的事。朋友是一名在职护士，她告诉我在她工作的医院里正好有这样一位老战士，他名叫常惠生。2010年1月19日《常德晚报》的记者采访了这位老人。他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立过大功，在战场上一个人打坏了敌人的坦克、飞机等。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十分开心，我的调查报告终于有了调查的对象。可是听过朋友的描述后，我在尊敬这位老人的同时，心中也有了一种畏惧感。我不知道这种畏惧感是我本身对军人的畏惧，还是对这位满身荣誉的老战士的畏惧。尽管朋友反复强调这位老人非常和蔼，可我还是迟迟不敢接触这位老人。我最初是在2010年1月22日知道这位老人，我希望在与他接触之前先了解一点与他有关的事迹。于是我去找报道他事迹的那份《常德晚报》⁽¹⁾，可是没找到。我又去网上查找，找到了一些简单的信息。之后的几天中，我偶尔会陪朋友去上班，然后悄悄地在常惠生老人的病房门口看一看，可一直不敢进去。

一、初访常老

2010年1月28日晚上，我陪朋友去上晚班，犹豫了很久，最后在钟昌树主任⁽²⁾的带领下走进了常老的病房。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访问这位志愿军老战士。我紧跟在钟主任的身后，一直胆大的我第一次莫名地变得胆小了。钟主任向常老简单介绍了我来见他的缘由以及想要采访他的目的。常老笑呵呵地连说了三个“好”，我的畏惧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常老非常有精神，根本不像是一个身患重病的老人。用朋友的话说——不愧是当过兵的人啊，已是胃癌晚期，却从未叫过一声疼。采访前，朋友叮嘱我不要向老人提及他的病情。因为医生和家属一直瞒着他实情。这一次采访很简单，主要是想先认识一下这位仰慕已久的老革命，并得到他的许可——同意作为我调查报告的主人公，并接受我的访谈。采访中得知，通过《常德晚报》，常老的一位老战友梅大广老人与他取得了联系。提及这一点时，常老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在翻阅常老保存的一些相关资料时，两个红色的小本子吸引了我，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颁发的新旧残疾军人证。在旧的那本中有着如下记录：1952年4月13日，在朝鲜广大岱夜战中负伤，左肘关节炸伤，愈后成畸形，运动大有障碍。等级：贰等乙级。而在新的上面只简单记录了：伤残等级为六级。我记得余秋雨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中国历史逮住的，大多是无聊的嘈杂；失去的，却是天下人生。新旧两本残疾军人证中的内容相对比，让我有这样一种感慨——历史逐步简约，英雄渐渐远去。

“回到成功坪村，常惠生种田务农，和爱人靠着伤残军人抚恤金过生活。他的大儿子已经53岁，但由于智障一直跟着两老生活，两老的生活也只能由小儿子照顾。尽管如此，常惠生从来不对外说自己的英雄故事。太平铺乡曾乡长说：‘以前我们乡里听说过常老当过兵，但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荣誉，要不是2008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根本无从得知。’”⁽³⁾

常老很朴实，对于他来说所立下的大功只不过是人生经历中一件很平凡的事。淡漠名利的他从不向人主动提起自己的光荣事迹。

访谈结束后，我请常老在我的访谈记录上签字。我原以为他会直接签上名字，可结果他仔细地看过了整个记录后才签字。这份军人的谨慎让我颇受教育。

大山深处的英雄让我为之感动与敬佩。

二、再访老志愿军

1月31日，我再次采访常老。在采访之前，我把需要采访的问题一一记录了下来，还做好了录音的准备。而且我已经找到那份《常德晚报》，可是常老问我时我说没找到，因为报纸上真实地记录了常老的病情：

“一位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一等功臣，如今躺在医院却浑然不知生命在倒计时……2009年5月4日，常惠生感觉腹部疼痛难忍，乡里的工作人员将其送到桃源县中医院检查发现，常老已经是胃癌晚期。经过家人与医生商量决定，对常老隐瞒病情，采取对症保守治疗。”⁽⁴⁾

我害怕常老向我要这份报纸看，所以只好隐瞒。采访的那天，常老精神状态也很好。我在得到常老的许可后把这次的访谈内容录了下来。常老1947年被国民党抓壮丁入伍，1948年加入了共产党。

“1947年6月，家住桃源县太平铺乡成功坪村桥头组的常惠生被国民党部队抓壮丁编入49军。1948年1月该军投诚解放军，编入第39军117师，常惠生跟随部队驻扎在吉林的公主岭。后来，常惠生跟着部队参加了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和广西战役。”⁽⁵⁾

时间久远，常老对于战争的记忆略有些模糊。辽沈战役中，常老所在的部队在黑山发起攻势，随后进攻锦州。平津战役中他们先是打下了天津，后来北平和平解放。广西战役中他们紧追白崇禧部队，有时全副武装行走上百里，又卸下装备跑步前进二十里消灭敌人。

之后常老与战友在极度艰苦的环境下，收拾国民党留下的残局，在黄河附近挖凿了一条运河，在百姓心中建立了信任感。朝鲜战争爆发，1950年10月25日，常老与战友入朝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在这次战争的鹤谷里战役中，常老凭着自己的作战经验，在敌人换弹的3秒钟内，抓住时机，从山上滚到了敌人的车队附近，炸毁了敌方派出的准备开通道路的重型坦克，对此次战役的胜利起了决定性作用。常老也因此荣立一等功。1951年10月25日，纪念志愿军入朝参战一周年，常惠生与其他16位战友荣获勋章。在当时的《人民日报》中报道：

“典礼开始时，典礼主持人首先宣读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关于颁授勋章的政令，继由金木斗奉委员长授予彭德怀将军以一级国旗勋章……十七位战斗英雄人民功臣亦由金木斗奉委员长授发勋章和奖章。志愿军副排长平太信、副班长周德高荣获三级国旗勋章，副政治指导员王庆林、班长杨树华荣获一级战士荣誉勋章，副政治教导员孙永昌、班长张世武、宁世才、王永章、常惠生、副班长王兴国、副连长黄德武、副排长赵子林、工兵分队队长常德山、汽车班班长董晏达、汽车驾驶员尹继发、电话班班长张谦荣获二级战士荣誉勋章，副机要股长赵元璧荣获军功奖章。”⁽⁶⁾(www.daowen.com)

在这次庆典中常老最高兴的并非是荣获了勋章，而是见到了彭德怀将军。在我看来他俩都是英雄，彭德怀将军是英雄心中的英雄，是常老仰慕的偶像。常惠生这位淳朴的志愿军因为见到了自己敬仰的英雄而激动高兴。

然而英雄也同样遭遇了不幸。常老在一次巡逻中被手榴弹炸断了左手。“1952年4月13日晚，常惠生和其他战友一起到阵地前沿巡逻，发现前方有人但对不上口令，于是双方开火。常惠生趁机冲上前去左手抓住一美军的领口，右手握着枪，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常惠生突然感觉自己的左手猛地沉下去，倒地才知道是被流弹打中了。”⁽⁷⁾受伤后，常老回国治疗，之后回到家中一直务农至今。

由放牛娃到学校工友，再入伍参加战役，立功授勋，负伤回家，年老身患癌症，住院治疗，这就是常老看似平凡实则不平凡的一生。面对荣誉，他不曾骄傲；遭遇病魔，他从未抱怨。朋友曾经告诉我，常老有句话令她特别感动，常老说：“我是一名共产党人，我不想给党增加负担。”也正是这个信念，即使常老生活一直非常贫苦艰难，仅靠一只手养活家人，他也未曾向组织提出求助。常老有一个智障儿子，由于年老时常疾病缠身，家里无任何收入来源，这时常老才向组织提出了生活补贴的要求。2008年81岁的常老回到东北，想取回自己被部队借走的军功章等物件⁽⁸⁾时，中国人民解放军六五五二一部队政治部给他开出了一个证明，我想这个简明扼要的证明或许可以总结我此次的访谈内容的全部：

“常惠生同志，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9军117师349团8连战士，1920年出生于湖南省桃源县，1948年1月入伍，1949年7月入党。先后参加了辽沈、平津、广西战役及抗美援朝战争。1952年2月12日，横城战斗中，他英勇顽强，炸毁敌重型坦克，截住了敌人，为战斗胜利作出贡献，战后荣记一等功。”⁽⁹⁾

三、告别老人

第三次并不是去访问常老，只是想在返校之前去看望一下这位病重的老人。年前常老回家过年，正月初八才回到医院。我这次看望他是在农历的正月初十。很明显，常老的病情恶化了。他憔悴了很多，脸色很黑，人也没什么力气，胃疼得很厉害。可是看到我他依然很热情。前两次每次我们聊上一个钟头中间都不用停下来，而这次才说了几句话，常老就非常虚弱了。但他仍能下床走动。在常老的病床上，我发现了那份熟悉的《常德晚报》。而这一幕似乎也在传递着某种信息，此时的这份报纸更像是一张死亡的通牒，同时一个声音也在我心中回荡：他已经知道了！可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战的常老，却镇定依旧，面带微笑。临走时，朋友说这就是你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听到这句话我很难过。可是想到离别时常老善良而又温暖的笑容，我又坚信，这个不平凡的老人一定会像以前一样，顽强地活下去，让病魔却步，让死亡原地待命。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和以往他经历过的所有战争一样不能中止他的生命，他坚忍的意志会让他的生命在应有的时间内完整地终止。

三次访问结束了，虽然我很舍不得常爷爷，可是我不得不返回学校了。常老的事迹渐渐地被人们了解，有很多仰慕者经常来拜访他。常惠生老人最后的心愿是想去北京看看春晚，有些知情人士在年前为他奔波此事，可时间紧促，我们也只能惋惜地看着他错过这次春晚。我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篇文章，我只能像众多知晓他、敬仰他的人一样在心里默默地记住这位慈祥的老人，这位最可爱的军人。默默地祈祷，希望他能坚持到下一次春晚，能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

指导教师：盛美真

【注释】

(1)刘芬芬、龚建辉：《去北京看看春晚——常德“谷子地”最后的愿望》，载《常德晚报》，2010年1月20日，第1版。

(2)常惠生老人的主治医生，常老一直非常信任这位医生。

(3)刘芬芬、龚建辉：《去北京看看春晚——常德“谷子地”最后的愿望》，载《常德晚报》，2010年1月20日，第1版。

(4)刘芬芬、龚建辉：《去北京看看春晚——常德“谷子地”最后的愿望》，载《常德晚报》，2010年1月20日，第1版。

(5)刘芬芬、龚建辉：《去北京看看春晚——常德“谷子地”最后的愿望》，载《常德晚报》，2010年1月20日，第1版。

(6)《彭德怀将军荣获朝鲜政府一级国旗勋章——朝鲜政府并以勋章和奖章授予志愿军十七位战斗英雄》，载《人民日报》，1951年11月1日。

(7)刘芬芬、龚建辉：《去北京看看春晚——常德“谷子地”最后的愿望》，载《常德晚报》，2010年1月20日，第1版。

(8)第一次访谈中老人告诉我他的立功证、喜报等五样纪念品于1980年被借走。

(9)《常惠生同志参战及立功情况证明》，2008年11月3日，此证明中有关出生年月及入伍时间与常老自己的描述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