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1888~1953年),欧美最著名的表现主义剧作家。1936年“由于他剧作中所表现的力量、热忱与深挚的感情”而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也是迄今为止惟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剧作家。
一、生平与创作
奥尼尔于1888年10月16日出生于美国纽约,其父詹姆斯·奥尼尔出生于爱尔兰,是百老汇著名的戏剧演员,曾因主演《基督山伯爵》而名噪一时,后来当了剧团老板。其母身体不好,染有吸毒症。其兄跟随父亲演出,有酗酒的毛病。尤金·奥尼尔从小就随同父母过着颠沛流离、杂乱无章的生活,童年生活当中掺杂了许多不愉快的记忆。他7岁上寄宿学校,10岁时,进老家康涅狄格州斯坦福的一家天主教寄宿学校就读,之后又进入斯坦福中等专科学校学习。1906年就读于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英语系,后因恶作剧被学校开除。1910年奥尼尔在一艘轮船上谋得一职,之后的两年间随船到世界各地航行,痴迷于大海,也思考了不少人生问题。1912年他任纽约某报社记者,1913年因患肺结核在一家疗养院住了半年,并开始思考有关戏剧创作的问题。1914年奥尼尔师从哈佛大学一位著名教授学习戏剧。
早在1907年,奥尼尔就为挪威戏剧大师易卜生的作品所倾倒,曾先后10次观看其名剧《海达·加布勒》。此外,斯特林堡剧作独特的风格与手法、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悲剧思想,都对奥尼尔产生过深刻的影响,促进了奥尼尔戏剧创作思想的形成。他认为,美国戏剧要把一切传统的东西“统统扔到窗子外面去”,倡导能够真正反映人们思想感情的新戏剧。1913年因病疗养期间,他阅读了大量优秀戏剧作品,为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辛格和斯特林堡的作品所激发,立志成为一名戏剧家,并动手写作了戏剧小品《终身一妻》和《网》、《沟》等四部独幕剧。1914年他又完成了《面包与黄油》、《苦役》、《东航卡迪夫》、《夭折》和《看电影的人》等剧作,并于该年出版了戏剧集《渴及其他独幕剧》。1916年11月1日,奥尼尔第一个成熟的剧本《东航卡迪夫》首演成功。这是一部独幕剧,描写一个水手在操作中受伤后孤独地在船舱里等待死亡的过程,充满悲剧气氛,体现了奥尼尔表现主义艺术手法的早期风格。此后,他担任过纽约戈登剧院编剧、纽约肯尼恩·麦克戈雅剧团、罗伯特·爱德蒙特·詹尼斯剧团和格林威治·维拉吉剧团的经理,一心扑在戏剧创作与演出上。
20世纪20年代奥尼尔的戏剧创作进入高峰期,主要作品有现实主义作品《天边外》(1920年)、《安娜·克利斯蒂》(1920年)、《榆树下的欲望》(1924年)和表现主义戏剧的代表作《琼斯皇帝》(1920年)、《毛猿》(1921年)等。
《天边外》1920年在纽约上演144场,得到了美国公众的普遍好评,并于该年6月获得普利策奖。这也是奥尼尔第一部进入百老汇的作品,评论界则称它为“标准的现代悲剧”。作品由三幕六场组成,描写一个美国农民家庭的不幸的生活。新英格兰一家农场里生活着莫欧一家,主人为梅约老人。他有两个儿子。小儿子罗伯特身体瘦削,从小讨厌农村生活,酷爱幻想与读书,有着诗人气质,向往山村以外的神秘世界,喜欢一个人爬到小山顶,眺望日出和大海,希望有朝一日,沿着“缎带般的通向地平线以外的弯曲小路”,去寻找理想与浪漫的生活。大儿子安德罗生来身强力壮,为人精明、务实、热爱农艺。梅约希望将来能由安德罗继承他的事业。兄弟二人性格截然不同,但是他们同时爱上了邻家寡妇的女儿卢丝·艾特金斯。剧作以兄弟俩争夺情人卢丝为主要情节。罗伯特为改善自己的健康状况,决定随同舅父航行到遥远世界去。同时他误以为卢丝爱的是自己的哥哥,但就在他要启程航行的前夕,卢丝向他表白了自己的爱意。于是,罗伯特高兴地留了下来,并与卢丝结了婚,决心打理农场,照料好卢丝和她的母亲。安德罗伤心之余,代替弟弟去船上工作。梅约老人因为没有如愿留住安德罗继承自己的事业,没过多久便去世了。过了三年,安德罗出航归来,然后又到阿根廷去经商。农场在罗伯特的经营下一片衰败,邻居嘲笑,帮工溜走,母亲和岳母的哭泣、抱怨,加上夫妻经常吵架和肺病的加剧,使得罗伯特身心疲惫,情绪低落,只能在女儿身上找到安慰。可不幸的是女儿也因病夭亡了。安德罗这时也正好投机失败,闻知家中情况,立即从南美回来,设法为弟弟治病。最后,罗伯特于辞世前,劝妻子与安德罗在自己死后结合。接着,他爬出家门,躺在水沟边上,望着天边外的日出景象,对卢丝和安德鲁说:“这是自由的开始——我的航行的起点——我到底踏上了自己的旅途——到底获得解放的权利——在天边外!”该剧通过兄弟两人错位的人生选择及生活悲剧,探讨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象征性地指出,只有不懈地探求,才会找到生活的真义,尽管它也许只在神秘遥远的“天边外”。
《安娜·克利斯蒂》是一部易卜生式的作品,在1921年为作者赢得了第二个普利策奖。全剧包括四幕。第一幕的背景在纽约某港口的酒吧里,其余三幕发生在一艘运煤船上。煤船的船长是瑞典籍的老海员克里斯,他是自己家族出海者中惟一还没有被大海吞噬的人,在他眼里,大海是“老妖魔”,是他一生痛苦和不幸的根源。为了不让女儿受海上漂泊之苦,在妻子去世后,他把女儿安娜寄养在明尼苏达某农场的亲戚家中。谁知女儿却被表兄奸污,小小年纪就沦落风尘。父女见面后十分尴尬。安娜随父来到了船上,她虽遭遇不幸,但心地依然纯洁,大海也使她改变了憔悴、疲惫的面貌,显得健康、明净。在她看来,大海是安全、包容和纯洁的,而他父亲钟爱的陆地则是邪恶、肮脏的。后来,他们救起的失事船只上的一个海员麦特和安娜相互产生了好感。在麦特眼中,安娜与他见到过的码头站街女郎有天壤之别。安娜因为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觉得自己配不上充满男子气的麦特。克里斯执意反对两个年轻人交往,他无论如何不愿让女儿受年年月月盼郎归的痛苦。安娜在一次争执中向麦特坦陈了自己的过去,麦特以为自己受了愚弄,愤然离去。这时克里斯反而要求麦特与安娜结婚。麦特一时难以想通,但后来终被克里斯父女的真情感动,决定与安娜结合。尽管作者自己曾因该剧在技巧上过于简易表示过不满,但该剧的主题却不失深度。剧本通过三个主要角色的心理对照、安娜的道德堕落和弃恶从善,显示了命运的难以把握和作者对人间爱与坦诚的热切向往。
《榆树下的欲望》是一部表现欲望导致个人和家庭毁灭的悲剧。作品利用了古希腊悲剧中的乱伦和复仇的情节模式,写农场主卡伯特的小儿子埃本为了独自获得父亲农庄的继承权,鼓动兄长出走。可是,一个年轻貌美、充满肉欲的女人艾碧尔却勾引了年老的卡伯特,从而成为埃本的继母。这个女人是冲着卡伯特的财产来的,她想生下一个儿子好继承财产。于是,两个年轻人成了对手,但他们又在强烈的肉欲吸引下成了一对乱伦的情人。艾碧尔在被埃本窥破私心后,为证明自己的诚心,杀死了亲生的婴儿,这时,情欲战胜了物欲,进一步促发了人物和家庭的悲剧。在《榆树下的欲望》中,作者运用现代心理学说塑造和剖析人物,对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人欲和物欲泛滥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
《琼斯皇帝》是奥尼尔表现主义戏剧的代表作之一,也是美国戏剧中第一个以黑人为主人公的剧本。剧作首演于1920年,获得了极大的成功。黑人琼斯越狱逃亡到西印度群岛的一个小岛上,靠欺诈的手段当上了黑人部落的皇帝。他用从白人那儿学来的手段残酷地统治、压榨、剥削部众,招致了群众暴动。琼斯在深夜穿越丛林逃跑,最终被起义者击毙。剧本情节简单,重心在于琼斯在临终仓皇逃窜的几幕场景。奥尼尔通过展现琼斯的心理活动、幻觉、恐惧以及回忆,营造了一个超现实的虚幻世界。加上人物呆板、机械、迟缓的动作,贯穿始终的土人的鼓声,凄厉的风声,琼斯恐惧的尖叫,使观众置身于梦魇般的原始、神秘、恐怖的气氛当中。剧本蕴含着鲜明的全人类自我追寻的主题,琼斯就是一个既无归宿、又无安全感的现代人,面对美国社会人妖颠倒的现实,他愤激地控诉:“……因为小偷小摸,他们早晚会把你送进监狱,因为大偷大抢,他们会把你捧为皇帝,死后还会让你进名人堂。”他在逃跑途中,脱下了一层层花里胡哨的皇帝衣衫,产生了种族意识方面的回归,但他这个被文明世界严重异化了的社会个体注定不能回到原始洪荒的过去,只能生活在恐惧不安当中,死亡是他的必然归宿。
《毛猿》是公认的奥尼尔的表现主义代表作。剧中邮船司炉工扬克寻找自我的过程,既是对工业文明的抨击,也是对人类本源问题的思考。
奥尼尔在多年的创作实践中,熟悉了欧洲戏剧的各种流派、风格,艺术上已相当成熟。自193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由于身体原因,他脱离戏剧界达12年之久。但在此期间,他并未停止创作。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不久,他悄悄带着《送冰的人来了》(1946年)返回了纽约剧坛,后来又陆续写了《月照不幸人》(1947年)、《长夜漫漫路迢迢》(写于1941年,首演于1956年)、《诗人的气质》(写于1940年,首演于1957年)、《更庄严的宅邸》(写于1938年,首演于1962年)等一大批作品。其中,《送冰的人来了》和《长夜漫漫路迢迢》在内容和形式上可谓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www.daowen.com)
《送冰的人来了》是一部带有喜剧色彩的悲剧,它以纽约一家酒店为背景,刻画了一批穷途潦倒、逃避现实、靠梦幻打发日子的无政府主义者的生活。他们都是生活的失败者,对各自的缺点心知肚明,但都不说破,在“明天主义”的自欺当中生活着。在外人眼里,他们的生活充满了默契和温情。他们热切地盼望推销员希基每年一度的来临。希基满肚子的笑料是他们梦幻生活中的最大安慰。但是,今年的希基却一反常态,他要大伙从梦中醒转,痛快地承认自己是失败者,直面现实,从而得到永久的安宁。直面现实的结果是灾难性的。人们开始互相挖苦攻击,想用他人的狼狈来安慰自己,他们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的人生故事,每个人都不尽相同,但沉闷得令人难受。戏剧在结尾急转直下,原来,希基是个疯子!他亲手杀死了天使一般的妻子,理由是无法忍受对方对他的漂泊不羁生活的顺从和忍让。疯子的话自然不可信,于是人们顿觉放松了,他们又回到了常态的生活中去,继续以白日梦来维系无聊的人生。该剧不再追求技巧的革新,而是以写实的手法再现普通人的生活,反映出二战之后美国社会的空虚和沉沦。剧本的题目取自《圣经·马太福音》,其中有“看,新郎来了”的句子,新郎指耶稣。该剧中的推销员希基扮演的实际上正是人们想像中的救世主。
《长夜漫漫路迢迢》(又译《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是一部带有强烈自传色彩的悲剧。作者规定只能在他死后发表。1956年该作面世后,被公认为美国戏剧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为作者赢得了第四个普利策奖。该剧几乎没有什么情节发展和戏剧动作,主要由蒂龙一家人的内心告白和家庭成员之间的互相指责又互相安慰的对话组成。父亲蒂龙是个吝啬鬼,身为演员,为了赚钱,他专演情节剧《基督山伯爵》,艺术上碌碌无为。他对妻儿漠不关心,妻子生育时,他为了省钱请来庸医,致使妻子染上了毒瘾。小儿子艾德蒙得病生命垂危,他也只求省钱,安排他去便宜的疗养院。母亲玛丽是个吸毒者,她把家视作监狱,造成全家不安。长子詹姆士酗酒嫖妓,因为嫉妒引诱弟弟堕落,并想把天花传染给弟弟。现实是苦涩的,一家人只有在梦幻的世界里才能找到安慰:蒂龙为钱堕落,但常常追忆当年成为大艺术家的梦想;玛丽吸食吗啡后会陶醉在少女的理想世界里;小儿子靠酗酒维持美好的回忆。在剧中,作者使用了多种表现手法揭示了蒂龙一家人的复杂心态,以景物衬托人物的心境,并引用不少名言警句来增强舞台效果,营造了一个令人窒息却又充满异样诗意的空间,从而揭示了某种人生态度与人生哲理:人们关于生活的种种计划和憧憬只是幻想,现实是丑恶的,生活背后某种神秘的力量才是生活的主宰。
奥尼尔一生著述丰富,其作品大致可分三类:一类为家庭剧,以《天边外》为代表;一类是取材于古希腊悲剧的作品,以《榆树下的欲望》为代表;另一类则是充满实验性的作品,如《毛猿》和《琼斯皇帝》。作为表现主义戏剧大师,奥尼尔在创作上不惜颠覆传统的舞台规则来表现深刻的内容,作品富有象征意味和表现力度。特别是在实验性的剧作中,他大胆使用了面具、独白、多重布景和分割演区等手法有效地剖析人类意识深层的矛盾与挣扎,体现作者对人生意义的极为严肃的思考。
二、《毛猿》
《毛猿》是奥尼尔表现主义代表作之一,1921年创作,同年在百老汇演出达120场。该剧不分幕,一共8场。主人公扬克在一艘远洋轮上做司炉工,他有着强壮有力的身体并深为自己的工作自豪,自诩为世界的原动力:“我们在前进,我们是基础,我们是一切!我开动了什么东西,世界就转动了!”后来,上流社会的阔小姐米尔德里德到船舱里观光,当她见到坦胸露背、满身煤黑的扬克时,大声地称他为“肮脏的畜生”,并且登时吓晕过去。这一事件打破了扬克的心理平衡,使他不再那么盲目地自信和乐观。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被一个船舱之上的世界排斥在外,没有丝毫的优越之处。于是,他愤怒地去寻求报复,来到纽约的五马路,想等待米尔德里德出现,向那个“臭婊子算算账”。但当那些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绅士太太走过他的身旁时,却都用表面上彬彬有礼而实质上极其冷漠的态度回答他的问话。他这才发现,像他这样的人,是永不会为这个社会所接纳的。他恼怒地给了开车撞倒他的一位绅士一拳,于是被抓进了监牢。在牢里,他省悟到,原来正是阔小姐米尔德里德的父亲——钢铁托拉斯总经理那样的人,压迫着自己,“他坐在我上头!但是我要冲过去!”出狱后,他来到“产联”第57地方分会要求入会,以为那里是工人的归宿。他自告奋勇地要求炸平一切,“把它从世界上炸掉——钢铁——所有的笼子——所有的工厂、汽船、房屋、监狱——以及钢铁托拉斯和支持它运转的一切力量”。不料却被秘书误认为是破坏工会的特务分子,斥责他是“没有脑子的人猿”,将他四脚朝天扔到了大街上。走投无路的扬克最后来到动物园,向笼中的大猩猩诉说衷肠。大猩猩听得十分认真,像一个“思想者”,这使扬克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觉,他认为他们都是“毛猿俱乐部”的“兄弟”,于是打开了笼门,要同大猩猩一起上马路去进行一次毁灭性的巡礼,跟上流社会去算账。大猩猩好像接受了他,并热情地拥抱他,这用力的一抱,致使扬克筋断骨折,惨死在笼中。
《毛猿》首先是一部现实批判性很强的剧作,它集中反映了现代美国工人在资产阶级和工会压迫下的无归属感。有批评家就此问题说道:“《毛猿》也许是剖析奥尼尔的社会批评最佳的起点,因为此剧所揭示的他的社会理论的主要观点是他的其它剧作所没有的。《毛猿》表达了对这个国家、对机械化了的美国的完全否定态度;在这里,最能适应社会制度的工人是一只‘毛猿’,而‘资本家阶级’则是更加丧失人性了,因为它跟生活失去了一切联系,只不过是一帮华而不实的木偶人。”〔12〕由此看开去,作品又绝不仅仅停留在批判现实的层面上。通过扬克的形象和命运,作品十分深刻地表现了现代人的困惑。
扬克作为一个现代产业工人,身强体壮,在艰苦的劳动条件下自豪地创造着“价值”,自认为是力量、速度、动力的代表,是工业文明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能够驾驭世界。资产阶级小姐遇到他之后的惊讶和昏厥使他如梦方醒,他意识到自己创造的世界不但不属于自己,反而以主人的姿态统治着自己,自己只不过是机器的一个齿轮而已。他在极度的震惊狂躁中力图找到自己的价值,寻求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不幸的是,他的自我追寻实际上呈现为一个自我不断迷失的可悲过程:大街上的资产者倨傲地对待他,根本不把他引为同类;“产联”这个工人的组织本应是他最为合适的去处,却视他为奸细;剩下的只有到动物那里去寻求认同,但得到的却是死亡。扬克所经历的从创造者的自信,到自我的迷失与追寻,以至最终寻而不得,全面深刻地体现了现代西方人在丧失宗教信仰和自然的和谐以后的精神现状。因此,扬克这个“毛猿”,实际上是人类的象征。扬克(Yank)是扬基(Yankee)即美国佬的缩写,其实就是指一般的人类。正如作者曾经说过的“扬克是你,也是我自己,他代表整个人类”。当他被整个世界所摒弃以后,只能接受那个令人尴尬的评价——他是野兽,或者说非人!奥尼尔曾就扬克的象征意义和归宿问题无限感慨地说:“人类失去了和自然旧有的和谐——他们过去作为动物有过的和谐,而现在仍未在精神上获得。这样,既不能在天上也不能在地上找到这种和谐,人类就设法在空中安置自己……扬克不能前进,他只好后退,这就是他和猩猩握手的意义。但他也不能回到原来的归宿去。猩猩弄死了他。这里的主题是个古老的主题,过去和将来永远是戏剧的主题:人和自己的命运斗争,过去是与神明斗,如今是和自己斗,和自己的过去、和他想有所归属的意图斗。”这样看来,奥尼尔在《毛猿》中探讨的问题远不是阶级斗争,而是站在了人类存在的宏大背景和哲理高度看问题。
值得欣慰的是,尽管奥尼尔惯常悲看人生,但他笔下的“毛猿”扬克却在重重困境中始终保有一种对命运的抗争精神,并在不断的抗争中顽强地追寻着自我的价值。受到米尔德里德的羞辱之后,他走出船舱,到教堂外去等候她,要与她“算算账”。监狱也不能使他放弃斗争,反而激发了他的勇气,他来到“产联”后的想法更是惊人,要去把道格拉斯产业炸为平地。在这一连串失意、失败面前,他还是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既然做不成人,那就成为一只毛猿吧!他急切地打开兽笼,接受猩猩的拥抱。至死,他还在祷告:“上帝,我该从哪里开始哟?又到哪里才合适哟……太太们,先生们,向前走一步,瞧瞧这个独一无二的……一个唯一地道的——野毛猿。”扬克这种为“归属”而斗争的执著与顽强,在一定程度上正可以看作现代人的精神出路之所在。
扬克的无可归属的处境同样体现在剧中的其他人物身上。剧中不同的人面对现存秩序和自己的状况都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他们也像扬克一样,在苦苦探索自身存在的意义,也都以探索的失败而告终。老水手派迪对那个代表着现代文明的大汽船十分厌恶,在他心里,这个弥漫着烟尘的东西与他过去熟悉的帆船以及满是阳光和云彩的大海根本无法相比,那时人是健康的,日子是美丽的。派迪为美好的日子一去不返而陷入到悲观、沮丧的情绪之中。勒昂是个社会主义者,他认为这条他们以之为家的船是“地狱”,而使他们生存在地狱中的人就是“坐头等舱出门的那帮懒惰的肥猪”,因而大声地疾呼:“所有的人生来都是自由平等的。”他认为必须要打击“该死的资产阶级”,走一条改良政府、法律以改变现状的出路,结果遭到了工人们的嘲笑。就连那个符号式人物阔小姐米尔德里德也同样是找不到归宿的人。她对本阶级的生活感到厌倦,常去教堂,同情并力图帮助穷人,想“在这个世界上有点用处”,就跑到轮船上的锅炉房来做善意的访问。但她没有想到,在她与工人们之间,有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她的到来只能激发穷人的愤怒,而她也绝不可能与工人之间建立什么对话关系。这些人物从不同的侧面印证了扬克所遭遇的精神问题的普遍性。
作为一部表现主义剧作,《毛猿》的表现主义特色十分鲜明,这首先表现在把毛猿意识作为全剧主旨的象征。剧中的工人们个个有着胸毛,小眼,额头后削,力气过人,形似人猿。剧情进展中,扬克又多次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位就是一个“人猿”,特别是写他坐下来思考时,很像一个罗丹的《沉思者》,而扬克最后在动物园里遇到的大猩猩俨然又是一个《沉思者》。这样,扬克的形象与沉思者、毛猿的形象巧妙地成为一体,共同参与到作品主题的开掘中来,揭示出现代人为异化世界所吞没的自我失落、无所归依的命运。其次,全方位、多层次的象征手法的运用,拓展了剧作的表现广度和深度。剧中的邮船是美国的象征,这是一个被外表的繁华掩盖着的非人的世界,财富的创造者处于社会的底层,“懒惰的肥猪”占有和主宰着一切。邮船上的扬克则象征着脱离了自然环境却又无可归依的现代人。扬克一生身居其中并难以摆脱的“笼子”无处不在,这形成了剧中的主要的喻象:锅炉房就是一个笼子,扬克们不得不长久地困居在这里,在艰苦的劳动条件下为船舱之上的世界创造着价值,后因“扰乱治安”又进入监狱这个铁笼子,最后是在大猩猩的笼子里找到归宿,那就是死亡。扬克的死,象征着现代人业已失去与世界之间的和谐关系,前途与归宿俱已丧失,最终只会成为异化世界的牺牲品。再次,从表现技巧看,为了实现思想的感知化,《毛猿》一方面通过人物之间的戏剧冲突,借助于真实的生活图景,展示了人物精神危机的全过程;另一方面,还采用了类似于古希腊悲剧中合唱队的方法,把船舱中“七嘴八舌的声音”和“大伙”的声音等处理为一种背景,并用一系列外部声响来使人物的心理、思想、情绪化之于外。比如在第一场中,扬克感觉良好、无限自信,“正在想想看”,于是招来了工友们一致的嘲笑,他们反反复复、整齐划一地说着“想想看”,“这个异口同声说出的字眼有种响亮刺耳的金属声,听上去他们的嗓子眼就像留声机的喇叭一般”。奥尼尔在本剧中使用的内心独白也富有创造性,受现代心理学说的影响,《毛猿》中的人物的独白往往触及潜意识深层,具有逻辑混乱、跳跃性的特点。尤为引人瞩目的是本剧的第八场,它围绕扬克一人的独白展开,真实的感受与虚幻的想像相交织,强烈地传达出对现代“文明”抗议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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