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莫里亚克(Franqois Mauriac,1885~1970年)是20世纪上半期法国文坛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也是现代心理小说最优秀的代表。他去世的时候,戴高乐在唁函中称颂他是“镶嵌在法国王冠上最美丽的一颗珍珠”。
一、生平与创作
莫里亚克出生于法国西南部波尔多市一个保守的资产阶级家庭。父亲爱好文艺,在他一岁时去世了,笃信天主教的母亲把他抚养成人。所以莫里亚克既继承了父亲的文人气质,从小喜欢读书写作,又在母亲的熏陶下成为了虔诚的天主教徒。
1906年,莫里亚克毕业于波尔多文学院,获文学士学位,1908年进入巴黎文献学院,次年退学致力于文学创作。1909年他发表第一本诗集《双手合十》。这是他文学活动的开始。此后他接连发表了诗集《告别少年时代》(1911年),小说处女作《戴锁链的孩子》(1913年)和《白袍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莫里亚克应征入伍当医务兵,1917年因病退役。
20世纪20年代是莫里亚克小说创作的高峰时期。《肉与血》(1920年)描写了宗教、爱情与社会偏见的冲突;《优先权》(1921年)讽刺了上流社会中某些人冒充高雅的虚荣心。1922年出版的《给麻风病人的吻》标志着莫里亚克的小说生涯步入了成熟阶段,作家也因此一举成名。此后,他连续发表了《火河》(1923年)、《热尼特里克斯》(1923年)、《恶》(1924年)、《爱的荒漠》(1925年)和《命运》(1928年)等优秀作品。其中《爱的荒漠》获得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为莫里亚克赢得了新的声誉。1927年至1935年,莫里亚克完成了轰动文坛的“泰蕾丝系列”,即两部长篇小说《苔蕾丝·德斯盖鲁》和《黑夜的中止》以及两个短篇《苔蕾丝旅馆》和《苔蕾丝求医》。作家在晚年回忆这几部描述同一主人公坎坷命运的作品时曾说,自己“无意中写了一部长河小说”。
1932年,莫里亚克担任法国文人协会主席,1933年当选为法兰西学士院院士。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国被德国法西斯占领,莫里亚克积极投身于政治活动,参加反法西斯的抵抗运动,化名弗莱兹结集出版了宣传抗战的短文集《黑色笔记本》(1943年)。他还在报刊上发表了许多支持西班牙共和派的文章,后来集成四卷《日记》(1934~1951年)。其中记载了许多历史事件,有不少是写得非常优美的散文,因而具有珍贵的史料和文学价值。
20世纪三四十年代莫里亚克继续创作小说,由于致力于政治活动的缘故,除了第一部小说《蝮蛇结》(1932年)被视为其代表作之一外,其他如《弗隆特纳克家的秘密》(1933年)、《夜尽头》(1935年)、《黑天使》(1936年)、《海之路》(1939年)和《伪善的女人》(1941年),以及战后出版的《脏猴儿》(1951年)、《加利加伊》(1952年)和《羔羊》(1954年)等小说,与他20世纪20年代的作品相比都要略逊一筹。
法国解放以后,莫里亚克积极支持戴高乐总统维护民族独立的政策,支持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等法国殖民地的独立运动,于1958年获得荣誉勋位团的大十字勋章。1945至1950年间,他一度转向戏剧创作,先后发表了《失恋的人们》等3部剧作。20世纪50年代,他作为《费加罗报》和《快报》的记者,不断发表评论时事的文章,支持北非国家的独立,这些文章集成4卷《杂记集》(1953~1971年)。他还出版了3部重要的回忆录:《内心的回忆》(1959年)、《新内心的回忆》(1965年)和《政治回忆录》。
除了小说外,莫里亚克并未停止诗歌创作,20世纪20至40年代均有诗集问世。此外,在文学评论方面,他也发表了《拉辛传》等作品,20世纪60年代甚至撰写了有关戴高乐的一部专著。
纵观莫里亚克长达60年之久的创作生涯,作品多达100卷以上,其中有26部小说、4个剧本、5本诗集,其他是各种评论、日记、随笔和回忆录,不难看出小说在他的创作中占有最重要的地位。莫里亚克生活和创作的年代是法国和整个西方世界的多事之秋,他对进入20世纪以后西方社会的各种矛盾、在这动荡不安的年代中西方人的精神危机有深刻的感受。所以,1952年他因“深入刻画人类生活的戏剧时所展示的精神洞察力和艺术激情”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在莫里亚克26部小说中,20世纪二三十年代初发表的《给麻风病人的吻》、《爱的荒漠》、《苔蕾丝·德斯盖鲁》有代表意义,其中《蝮蛇结》更占有重要地位。
《给麻风病人的吻》写的是女主人公诺埃米的悲剧。诺埃米年轻美貌,无奈家道中落,因此在婚姻的天平上丧失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砝码。在教士的劝说下,她嫁给了身体衰弱又奇丑无比的让·佩罗埃尔。佩罗埃尔心地善良,他深知自己配不上诺埃米,便尽力使妻子忘掉他的存在,离家出走去了巴黎。这时诺埃米爱上了年轻的医生,教士赶紧把佩罗埃尔叫了回来。佩罗埃尔回来后决定进行慢性自杀,每天去看护一个垂死的结核病人,最后自己染上了结核病,在非常痛苦的心境中死去。然而他的死并未使诺埃米真正得到解脱。为了继承财产,她被迫穿上了黑衣终身守寡。在这以后,诺埃米得不到别人的同情和安慰,更为无法驱散的内疚所折磨。
诺埃米的悲剧是金钱至上的资产阶级社会造成的,她嫁给佩罗埃尔就意味着死亡,只有在佩罗埃尔离开家庭时才恢复了活力,开始追求自己的爱情。然而丈夫一回来,她就重新陷入了孤独无助的命运,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这种处境即使在丈夫死后也无法摆脱。莫里亚克因这部小说而成名,从此揭露资产阶级家庭的悲剧就成了他的主要题材。
《爱的荒漠》故事很简单:少年雷蒙和他做医生的父亲同时爱上了声名狼藉的女人玛丽娅,但都没有结局。多年后的邂逅使他仍感到长久以来的伤痛将永无愈合之日。乍一看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三角恋爱的故事,但是,作者以他犀利的目光越过表象,不断深入挖掘人物内在感情的巨大隐秘,探寻外部环境和内在因素对个人行为的影响,直逼生活的真相,描绘了人与人之间,以及人的内心里都犹如一片荒漠,反映了资产者精神的萎靡和思想的空虚。小说出版后获得法兰西学士院小说大奖,奠定了莫里亚克在文坛上的地位。
《苔蕾丝·德斯盖鲁》和8年以后发表的《黑夜的终止》是姐妹篇。它们的主人公都是苔蕾丝,情节也有一些联系。《苔蕾丝·德斯盖鲁》中的苔蕾丝是个受过教育、富于幻想的妇女,她的丈夫贝尔纳·德克罗却自私庸俗而又自鸣得意,使她不胜厌恶。她为了摆脱德克罗,采用了下毒的罪恶手段,事情败露后被拘禁审讯。在法庭审判中,为了保全家族的名誉,经父亲从中斡旋,贝尔纳提供了假证词,使法庭撤销了诉讼。苔蕾丝虽然逃脱了法律审判,但却遭到了丈夫及家族的惩罚,被软禁起来。在她心灵受到极大创伤,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以死抗争、奄奄一息时,贝尔纳不得不让她独自去巴黎生活。苔蕾丝独自面向那漫漫长夜般的未来,感到一切都索然无味。在这篇小说中,莫里亚克深入挖掘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剖析了人物的复杂灵魂,从天主教的伦理道德观念出发,表现灵与肉、善与恶的冲突。同时作品又诗意洋溢,细节描绘明晰而严密,更增强了艺术力量。
《黑夜的终止》的情节发生在这以后15年。精神的痛苦使苔蕾丝迅速衰老了,但一场风波又摧毁了她渴望保持的表面平静的、坟墓般的生活。她女儿玛丽爱上了一个叫乔治的年轻人,到巴黎来寻求母亲的支持。但苔蕾丝和乔治倾谈之后,后者却爱上了这位母亲。从未享受过爱情的苔蕾丝虽为此激动,但为了女儿的幸福,她克制了自己的感情并且愿意放弃全部财产。然而,这仍不能使她后来不被玛丽厌恶。她不得不在孤独中等待着“黑夜”——痛苦的生命——的终止。(www.daowen.com)
这两部作品又一次揭露了资产阶级家庭的悲剧,以细腻的心理描写反映了资产阶级在道德上的堕落和资产阶级家庭成员之间关系的冷酷。作品对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作了细致深刻的描绘,揭示了人的内心里存在着善与恶的冲突、理智与激情的斗争。
莫里亚克的中长篇小说多以他所熟悉的波尔多地区资产阶级家庭中形形色色的悲剧为题材,以犀利的笔触揭露资产者的堕落,揭露这些家庭的丑恶的内幕,并指出这类悲剧正是他们对金钱和财产的贪婪造成的。直到去世前一年发表的自传性小说《昔日一少年》(1969年)里,他描绘的仍然是母子之间对土地控制权的争夺。
纵观莫里亚克的小说创作,我们能看到作者始终用犀利的目光与精细的笔触,把外省资产阶级刻画得入木三分,辛辣地嘲讽和鞭挞了剥削阶级的伪善、愚蠢、奸诈、阴险的丑恶面目与腐朽本质。作为“心理小说”最优秀的代表作家,莫里亚克尽可能地触及人的内心最深处,去探寻人物行为的真正动机。他的心理分析借助内心独白、自由联想等艺术方式,基调阴沉,哀婉动人,意识流手法的运用得心应手。他善于刻画复杂的人物性格,极力摒弃人物形象的单一化和浅薄化。他的作品文字考究,形式规范,又颇有诗歌韵味,因此享有“诗意小说”的美誉。他以其独异卓绝的现实主义小说创作,为西方现实主义文学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续、深入发展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增添了新鲜活力,这使得莫里亚克当之无愧地在法国当代文坛上成为一颗耀眼的星。
二、《蝮蛇结》
《蝮蛇结》在莫里亚克的小说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小说的背景仍然是作者熟悉的波尔多市一带,描写的是主人公路易和他的子女们围绕着资产阶级家庭最重要的问题——财产继承权问题展开的长期的、阴险的大搏斗。
小说通过主人公路易的内心独白,对于资产阶级社会的家庭和婚姻等进行了辛辣的讽刺。路易是个68岁的律师,也是个猥琐的老守财奴。他出身贫贱,靠着投机钻营获得了财富,为了进入上流社会而娶了一个贵族小姐。妻子对他没有什么感情,40年来一直对他保持沉默,儿女则等着争夺他的遗产。他自知死期不远,所以给他的妻子和儿女写了一封旨在报复的信。他在信中讲述了自己的生平,他虽然事业有成,却从未享受过人间的温情。即使在家里,他也把妻子和儿女都当成敌人,感到自己的心如同在“蝮蛇结”底下跳动。他把自己的心比喻为一条条“蝮蛇结”。当他听到全家人准备摆布他的时候,觉得这些毒蛇已经包围了他,所以他日夜守着自己的保险箱,并且动身到巴黎去,要把财产留给他从未见过的私生子罗贝尔。不料罗贝尔为人怯懦,暗中向他家告发了他的行径,以换取一份微薄的年金,这使路易极为失望。就在这时,他的妻子忽然中风死去,这使他打消了复仇的欲望,明白了自己一生的错误:他一辈子都成了欲望的俘虏,生活的痛苦都是自己造成的。
路易是个心灵畸形的人,他极其冷酷和悭吝,感情无所寄托。他感到孤独,不被人理解,不被人爱,只好把全部感情放在金钱上。他爱钱如命,没有钱,他就觉得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贪钱的欲望已经融化到他的血液里。“我喜欢钱,我承认,钱使我心安神定。只要我是钱的主人,你们就不可能对我怎么样……一个老年人只以他所有的财产而存在。只要一无所有,他就会被扔进垃圾堆……这钱吸引着你们,却保护着我。”路易的一番自白,无情地揭露了“金钱万能”这一信条造成家庭分裂、社会解体的严重后果以及给人的精神造成的无情毒害和巨大伤痛。他死守着自己的每一份财产。他妻子和孩子们的注意力也放在他的钱上,盼他早点死,好分钱。他和妻子、独生女之间的裂痕在金钱催化剂的作用下越来越大,以致彼此视为仇敌。
资产阶级家庭的丑恶的内幕决不是新鲜的素材,它是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基本主题之一。巴尔扎克就极其出色地描绘过许多这样的“喜剧”。所以,后来以此为题材的作品很难不落入旧套。但是,《蝮蛇结》给人的感觉是,这是一部非常新颖的作品。整部小说结构紧密,一环紧扣一环,文字也十分简练。小说中写人写事都没有不必要的烘托和渲染,能极简练深刻地写出人物最主要的特点和感受。
小说的主体是路易的三封长信。第一封信,也是最主要的一封信,是路易去世以前,断断续续用了几个月时间写给他妻子伊莎的。在这封长信中,他回顾了自己的身世和婚后的生活,描述了以他为一方和以伊莎、他们的子女、女婿等为另一方之间的骇人听闻的勾心斗角。第二封信是路易死后,他儿子于贝尔写给妹妹热娜维埃夫的。第三封是热娜维埃夫的女儿雅尼娜给于贝尔的信。这是主人公对自己一生的时断时续的回顾,这种回顾并不严格地依照时间的先后而展开,过去和“现在”互相渗透。同时,主人公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又常常夹杂着自我分析。小说就是通过这封长信把读者带进人物内心世界的最深处,去探寻人物行为的真正动机。
莫里亚克不仅善于对心理活动作直接的描述,更善于表现感情的戏剧冲突。他对人物作直接的心理描述时,表现了他对普通的世情人心的广泛认识。他在表现感情的戏剧冲突时,又巧于从纵横两个方面开拓心灵,扩大心态的空间领域。从横的方面来说,作家不仅去描写意识到的感情,并且还能深入到潜意识或无意识的领域中去,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最隐秘的内在动机。纵的方面来说,他能多层次地披沥心理的波澜余荡,从而增强人物心态的丰富性与深度感。
莫里亚克在这部小说里,用传统现实主义方法,描绘人物性格赖以形成的生活环境、人际关系、客观的外因,尤其是人物恶劣品性生成的社会环境。在暴露路易吝啬、卑鄙、自私、狠毒的恶劣品性时,着意揭示其性格形成的社会环境。路易童年父亲早逝,家庭不幸,因贫穷屡遭别人歧视,其母敛积钱财,寄望路易一朝腾达。这养成了他冷酷,对“感情”深恶痛绝的品性。走上社会工作,路易在律师事务所看到根源于财产的形形色色的家庭悲剧。路易坦白说:“我平素总以一个老农的遭遇作为自己的前车之鉴,他在世的时候就被子孙晚辈榨干了油水,接着就让他活活地饿死……”他看到金钱在人际关系中显出的威力,于是,他仇恨妻儿,死守钱财。路易生活的环境,决定他人生价值的取向——财产就成了他的命根。莫里亚克试图暴露金钱的罪恶,路易亲情关系的恶化都是围绕“财产”展开的。但路易最后皈依宗教,寻找解脱。作者的目的是向人们昭示宗教“救赎”的万能威力。如作家所说:“《蝮蛇结》看上去是一个家庭悲剧,但实质上它是一个追根溯源的故事。我力图观察一个人的命运,透过生活中的全部污秽,达到它的纯洁的源泉。”
作为一个著名的作家,莫里亚克在创作中表现出来的非凡的艺术才能是多方面的。他对景物的描写,不仅简练,而且使景物描写情感化。小说中没有长篇的孤立的风景画面,而是常常和人物的心理活动水乳交融。
“公路旁的榆树和牧场边的杨树勾绘出一幅幅重重叠叠的宽阔画面。在一排排郁郁葱葱的树木中间凝聚着一团团的薄雾——薄雾和野火升起的袅袅细烟,还有那喝饱了雨水的大地散发出的弥漫气息。因为这是中秋季节的一个清晨,葡萄串上滞留着的少量雨珠正在闪闪发光,这些葡萄串再也无法索回多雨的八月在它们身上夺走的东西了。然而对于人来说,也许从来不会为时过晚的。我有必要不断地告诫自己,亡羊补牢,犹为未晚。”
眼前的自然景物洋溢着诗情画意,路易的视觉偶然地落在带有雨珠、闪闪发光的葡萄串上。这是中秋季节,春天、夏天毕竟过去了。他想到眼前的葡萄串被季节夺走的东西将永不再来,人呢?何尝不是如此。这触发了他的忏悔之心。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时候的路易都会被这幅风景唤起忏悔的意识;路易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正在思索往事,分析自己。他的思索和分析,他对自己的责备,偶然地和眼前的葡萄串重叠起来了。
此外小说的语言也独具特色,富于节奏感,有韵味,具有散文美。同时作者善于体察、探求人物的内心世界,把握人物的基本特征,去安排人物语言和相互间的对话,造成使读者闻其声而知其人、其心的审美效果。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