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你做的嫁衣

我是在很早的时候唱一些男歌手的歌时留意到陈小霞这个名字的，比如齐秦的《朋友》、刘文正的《不再孤寂》等等。写了不少音乐评论，似乎该轮到说说陈小霞了，一个用“音乐女作家”、“代表了半部台湾流行音乐史”等字样来形容都不算过分的歌者。其实越是酝酿许久想要写的东西，动笔起来似乎越难，这有点类似在你越中意的女子面前，你就越容易拘谨放不开。越是想写好的文字就越写不好，越不能找到一个完美的切入点。我想我必须进入她的音乐世界才能开始一种评判状态，那些大家熟悉的作品就不再听了，但陈小霞自己演绎的歌却不好找，三张专辑的歌都没那么容易被找到或下载，想要体会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你不妨跟我打开这样几个网页边听边看:

1.http://www.9sky.com/music/album/30086＃＠《大脚姐仔》专辑

2.http://www.9sky.com/music/album/30085《化妆师》专辑

3.http://www.9sky.com/music/album/37110《哈雷妈妈》专辑

“节目已经开始，马上就轮到你。来，咱来替你好听的歌，找一个好看的面……”，“无论听歌的人有几个，我拢会唱出你的梦。今夜请您把心情轻轻哪放，让我的歌载你出帆……”我在这样的吟唱里，想到了一个人到五十多岁的时候还能保持着如此这般的品味和爱好，实在不容易，一般的女人早就被柴米油盐和生活埋没了，所以张学友才会深有感触地唱“在三十三岁听歌的女人很美”，也许作为一个歌者，是永远不会老的。

从1981年跨入流行歌坛至今，陈小霞几乎创作了近千首作品，但属于自己的专辑只有上面罗列的三张，分别是1991年的《大脚姐仔》、1993年的《化妆师》、2005年的《哈雷妈妈》等，这三张专辑大部分是闽南语歌，而且没有大肆宣传，低调而沉默，并不为大部分内地歌迷及音乐爱好者所知。有人要是注意到她的名字，主要是因为那些她为“天后级”歌手所制作的金光闪闪的“嫁衣”，比如《你看你看月亮的脸》、《谁的眼泪在飞》、《约定》、《成全》《人之初》、《祝我幸福》、《你是爱我的》、《他不爱我》、《可不可以不勇敢》等等，应该说，陈小霞20多年来对台湾流行音乐发展的贡献是巨大的，按理讲她应该出名，而不是躲在音乐的背后，仅仅留下印在唱片歌词页的名字和萦绕在耳边的音符。

然而事实是，无论陈小霞的作品怎么被人熟知、传唱，歌声是如何的动人，她始终都是陌生的，就连台湾媒体都很少能接触到她，据说她住在偏僻的山上，家庭、创作就是生活的一切。于是，陈小霞本人就成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符号，一个谜语般的幻象，在她那里，一切的一切都归于音乐，与相貌，作秀或噱头都无关。

仔细聆听陈小霞的专辑时，我们可以体会到一种自然流淌、淡而绵密的温馨感觉，处处缭绕着。很多作品的出发点很真实自然，写的是她的父母、女儿、丈夫、朋友、初恋情人和她自己。有孤独的自白，有无奈的咏叹，有欢乐的抒发，也有伤感的低语，但在一切的背后，却是流露着一股成熟女性的自信，令人在听完歌后，在真实了解了歌者之后，不是辛酸或怜悯，而是从心底翻升的彻底敬意。

啊，我的囝仔，妈妈教你吃饭穿衫，你教妈妈简单生活。

妈妈心内有一条歌，惦惦唱乎你听；妈妈心内有一条歌，DaDaLaDaLa……

——《妈妈心内有一条歌》

这久无见面，真久无见面，真久不见面你好无？

过去了抹赴讲的话，过去了抹赴做的梦，

过去了拢总过去了抹冻回头，是咱的初恋，是咱的初恋。

淡薄空，淡薄痛，淡薄悲哀，淡薄不愿……

——《淡薄》

在很多歌里，陈小霞以非常沉静的笔触、平实的曲风，将九十年代都会女性的面貎描绘了出来。这一面貎有别于新潮的或传统的流行歌曲中塑造的女子形象，却让人重新感觉到母亲一辈看似平淡的生活，其实是棱角分明、充实而厚重的。这从她写的生日歌也可以看出来，真实得让人如同面对面的谈心，谦虚而真诚。陈小霞擅长从女性角度观察、并且细腻地感受周遭的人事物，这样的特质，表现在陈小霞的创作上，何尝不是只有深谙化妆的女性才写得出的文字:

年年的生日年年过，其实拢无什么改变，

我点点看着朋友，讲不出忧愁欢喜。

啊，亲爱的朋友，我十八岁的梦没实现，我二十八岁的心愿嘛无完成，

啊，亲爱的朋友，只要祝我生日快乐，只要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是谁人的面这平凡，是谁人的笑这简单，

咱来照镜来照镜，你敢熟识镜内的人？

是谁人的心这空虚，是谁人的心这惊惶，(www.daowen.com)

咱来照镜来照镜，麦用啥米镜来照心肝？

——《照镜》

节目已经开始，你的歌迷拢咧等你，

来，咱替你的歌，找一个好看的面。

打一个美满的粉底，修一下打结的目眉，

红红的胭脂，不通抹出嘴。

你的心内事，着靠你自己收留。

把自己也当做化妆师，画自己的心情……

——《化妆师》

听陈小霞，如同听郑华娟，听熊美玲，带着理解的心层层推进，那种女性的柔性、细腻和低调，虽然不完美，但却十分真切。如同一个懂事的“知心姐姐”，从女性角度出发、细腻地感受生活，并且把这样的特质，表现在她们的创作上。我想我只有倾听，只有体会，只有去理解，有些感受不是我自己可以产生的，更让我欣赏的是，我听到一种来自女性的智慧和质疑，她们的呐喊温柔却有力，一样把一种气质表达得淋漓尽致，那种格调不是男性创作者都可以复制的，即便细腻如同李宗盛那样准确到位地表达女性的内心世界的，我想他大概也写不出这样的歌（也是下面这两首最早征服了我的耳朵）:

傀儡尫仔，傀儡尫仔，咱敢不是傀儡尫仔。

悲欢离合难改变，成功失败无一定。

所有的代志，所有的心情，

拢总有几条线，牵连着咱的一生。

——《傀儡尫仔》

时常想起一拜冤家彼工，你买一领洋装送我。

讲打扮温柔认份无声，才是得人疼的查某人。

敢讲那是爱着一个人，着爱放抹记自己是啥人。

那领衫一直到你离开，我也不曾穿乎你看。

——《尚旧的新衫》

遗憾的是，不知道是对歌词要求较高，还是为了专注于旋律的创作，陈小霞并没有大量地作词，她与许多优秀的作词人如姚若龙、李子恒等合作，在与文字的搭配中求取更精炼精准的创作力，从给女歌手量身订做的“嫁衣”，到帮陈奕迅（《十年》）、张信哲等男歌手制作，陈小霞创作的歌曲感动了许多人，也捧红了许多“天王天后”。根据采访报道，她说她是比较注重旋律的，早期写歌是词曲并进，到写到第四十首歌时，回头看看自己的东西觉得好无聊，那个词真的不知道在讲什麼，所以她就只写旋律给别人填词。当她改变这个做法，歌变得比较明朗，因为不受词的限制。早期在写词的时候，都是自己心里想讲的话，由于本来就不是个很快乐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写一首快歌，从这些作品我们也清楚地了解到她的个性。虽然不写歌词，不过可能比一般人还要注重歌词。

在我看到的一段采访里，当陈小霞被问到“怎会走进这行”的时候，她的一段介绍可谓清楚地描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大学时候没修过一门课程是流行音乐，就算学作曲的，也没有流行音乐这一块。在过去来讲，这根本是个无中生有的行业，基本上是比较会乱想的小孩子才会去从事这行。刚踏进来开始写歌的时候不会想太多，没有想到说我可以发表作品，不过是那时才意识到，歌可以是靠凡人写出来的。我七岁开始写歌，当初感觉每个人都可以写歌，但是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歌，那又是有另外一种特异功能的人才能写。小时候我认为每个人会作曲，你不会怀疑好像是只有自己会。一直到14岁那一年，我买了第一把吉他，有了吉他之后，就会有音感，自己会誊谱了，我写着写着也堆了一大堆，后来当我很清楚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写歌，我知道我是有点不一样的，我拥有一些别人没有的能力，在各方面都没有办法肯定自己的情况之下，我一直就抓着那个东西没有放。

让我纳闷的是，为什么她偏偏选闽南语来表达自己，莫非真的是在挑战自己？这在那段采访文字的最后也终于有了答案，当被问到“创作时国台语交错，可有困难否”的时候，她说:“台语歌现在来讲，比较难掌握的是歌词。……我一直觉得台语歌曲你要放入新的语法时要很小心，目前我看技巧上最纯熟的应该是武雄，……我自己也比较喜欢谱台语歌，因为对我来讲，那个是比较好玩的，做完之后比较有成就感的。”她还讲了这样的一件事，在做第一张专辑《大脚姐仔》的时候，她的台语是“歪勾兼七挫”（闽南语“很糟”的意思），而且是进了录音室才知道，因为自认为讲得很好，歌也写出来了，但录音室的麦克风根本就是个照妖镜，发现不但腔调不对、错字连篇，连发音都不正确，比方“你”和“我”的发音是录了半张才发现错了。所能做的就是从头开始纠正，找出正确念法。

为一种比较异样的成就感，呵呵，这是很多创作者一种不大不小的个性，为了这种挑战，放弃了重复那些熟悉的旋律，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看到一个如此特别的陈小霞，一个奉献了精美的“嫁衣”，并甘愿永远躲藏在风光的新娘子的背后的人，请不要吝啬我们的掌声和大拇指，为这样的气度，和这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