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农贸市场到超市货架
闽南语是一个扩展型的语言,可以说是博大精深,闽南歌在全球闽南文化圈中还是广为流传的,其中一些经典老歌广为海内外闽南籍华裔传唱。然而和广东歌相比,闽南歌在大陆却不那么有市场。这固然和闽南语较为难学,本身难以用文字表达有关,更主要的是因为闽南歌的演唱者屈指可数,造就了单一的风格。大多数人对闽南歌的印象较为单一,觉得很土很俗(用闽南话来说就是“Song”),乡村气息浓厚,好多歌曲听起来就像是酒徒在醉后发泄或是小怨妇的诉苦。写到这里,我想起我所在的学校旁边的一个农贸市场,种种肉类生鲜海产,各式果蔬琳琅满目,然而地上有积水的坑坑洼洼,有宰杀鸡鸭鱼的血迹,有猪牛羊的内脏和扔掉的杂碎,还有腐烂菜叶的混合……
我对闽南歌的情感有点复杂,有点类似爱国爱家爱母语那样,被自己当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对母语音乐的摸索和品评过程中,我惊讶的发现语言的情结竟是如此活生生的渗透在我的骨子里,毕竟是这一块土地哺育了我。有时候听到别人在议论闽南语歌曲,都局限在那几首耳熟能详的“名歌”上,心里自然有点不是滋味。这也难怪,说到闽南歌,我是有一种类似初恋的最初的情感,想到的可能是孩子时代淳朴的民谣,那种应该类似罗大佑描述过的“鹿港小镇”所吹来的清新之风。闽南歌表现出了一种闽南人的“义气”,那种在酒桌上换来的情感其实也是一种重功利和实用主义。《爱拼才会赢》、《世界第一等》这样的歌或多或少地表现了闽南人的性格里豪爽的一面,他们总喜欢用这样的歌来抒发自己的豪情,在醉醺醺的歌声中似乎他们都是世界第一等的男子汉。因此,很多人更喜欢用喊歌而不是唱歌来表达心情,听起来感觉俗不可耐。别人一下子就想到卡拉OK厅里那些大腹便便昂着脑袋的闽南生意人,看着屏幕上边唱边跳的“三点式”女郎,对着歌词的提示,扯着破嗓子大吼《爱拼才会赢》,那格调自然高不到哪里。因此,即便作为一个泉州人,我认为大众的这种看法也无可厚非。
出于一种天生的母语情怀,我经常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去找一些比较“冷门”的闽南歌来听,这或许是研究方言所承载的一种文化和习俗的习惯或状态,因为接触多了想法就会改变,看法才能全面。突然发现,有些闽南歌不仅不俗,而且别有一番滋味,那些和人间沧桑、悲欢离合、爱情亲情、乡村民风等主题相关的闽南歌听起来特别的纯朴,字里行间提炼出来的中下阶层闽南人的生活智慧、闽南男子的豪爽和义气、闽南女子特有的柔情温顺,是最让我喜爱的地方,感觉特别地贴近生活,充满了故乡的情调。当很多闽南的小孩子都开始不讲“土话”的时候,学了标准中文学了英文法文的我,却开始了一种真正意义的回归。有时我离开泉州到别的地方,在异地的商厦、酒吧或歌厅等场所,甚至是一些市井角落听到熟悉的闽南歌曲调,都会倍感亲切。在家的时候感情反而没那么深,到了其他地方却特别地想念,觉得它是那么美妙动听。
早期的闽南歌,应该是类似《天黑黑》、《烧肉粽》之类的民谣,纯朴而自然,如同《酒干倘卖无》里这句简单的收破烂或空酒瓶的吆喝的那种味道,通俗而亲切。后来台湾的很多闽南歌是直接从日本歌曲填词过来并流行开来,比如《温泉乡的吉他》,也算是当时一种典型的殖民地文化,有点类似《一支小雨伞》的情调,该歌曲描述的是一对情侣雨中结伴的浪漫。同时期的还有《讲什么山盟海誓》、《爱人跟人走》、《惜别的海岸》、《浪子的心情》、《故乡》等等。很多闽南歌传达了一种特别的味道,例如《舞女》、《车站》、《含泪跳恰恰》等,我听过一个对闽南语一窍不通的东北女孩子居然可以把《金包银》唱得清清楚楚,句句准确字字到位。外地人喜欢闽南语歌曲的理由不可能和我一样,在他们听来不理解的歌词反而有点说不出的味道,如果你要否认这种特别的味道受欢迎的程度,那么,不妨听听这个很多人耳熟能详的《舞女》:“多少人为了生活,历经了悲欢离合……啊,有谁能够了解,做舞女的悲哀”——没错,这就是先后被无数人翻唱(包括用国语),并且一直到今天仍然流行在中国大陆地区各个舞厅、迪吧、夜总会、乃至超市里的经典曲目,它的生命力之顽强也是我生平罕见的,尤其离谱的是,这样一首歌曲,不仅仅是那些“坐台小姐”们的首选,就在朋友聚会或逛超市的时候,竟然也听到了这首歌,显然证明了良家妇女们对“啊,来来来来跳舞,脚步开始摇动,不管他是谁人,人生是一场梦”这样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也是心生向往的。这有点类似广东歌的流行,通过注一些相当于普通话的拼音来演绎外文歌曲,被当做一件时髦的事情。
就我个人感觉,闽南歌的演绎就是一种挑战,有时候不能很到位,这可能是唱惯“国语”的歌手太过绅士或淑女了,不能够传达出闽南歌的“土”,当然更谈不上能把其拔高到一种“大雅若俗”的地位,因此唱不出什么味道或风格,比如小刚、蔡琴的闽南歌就是失败的例子,在我听来比他们的国语歌相差甚多。很多闽南老歌,调子很像民间的传统音乐,从老唱机里飘出来,轻轻落在心里,泛起涟漪。值得一提的是,有的闽南老歌在岁月的沉淀下成为经典,并变成某些创作的因子,颇有一种另类的感觉,比如孙燕姿唱的《天黑黑》,不论是旋律或歌词都堪称杰作,难怪连张学友也忍不住拿来演绎了一番。我还喜欢一首叫《雨夜花》的老歌,谁唱的不是很清楚,我想张清芳唱的那首《花雨夜》就是根据这首而写的。对于母语是闽南语的我来说,当然觉得很对味很好听,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下面简单推荐一些专辑和散曲,齐秦的《暗淡的月》和《纯情歌》两个闽南歌专辑,陈小霞的《大脚姐仔》和《化妆师》专辑里除了主打歌之外,还有《傀儡尫仔》、《尚旧的新衫》等等,好歌不断。在我的印象里,伍佰、游鸿明、张宇、罗大佑、张惠妹、张清芳、万芳、孟庭苇、阿杜、巫启贤等等,都有过或多或少的闽南歌作品,黄品源的《不知谁娶到你》,黄小琥的《家后》,苏芮的《花若离枝》,张清芳的《无人熟识》、郑智化的《一封信》等,以及男女对唱的闽南歌,例如伍佰和万芳的《爱情限时批》、伍思凯和江蕙的《秋雨那一暝》等等也都很不错,从词曲创作到演唱配器,都值得细细聆听一番。我自己也写过一些闽南语歌,最早的作品从初中时就尝试了,其实就是在用闽南语写了诗,然后谱了曲的,听起来感觉很淳朴。我写的第一首闽南歌名为《月光光》,歌词照录如下:
月光光,月光光
照着厝后门
阿母山边种田园
起早摸暝为三顿
月光光,月光光(www.daowen.com)
不倘云内藏
阿爸做工路途远
好好照伊把家返
月光光,月光光
替我做打算
父母艰苦我心酸
满腹担忧未安顿
我自己比较满意的是这个作品里的韵脚,对于母语是闽南话但由于工作原因却不经常说闽南话的我来讲,简直是一种不经意间得到的神来之笔,那种感觉也有点类似写英文歌,词的获得和韵脚的捕捉不如中文来得容易,只能是瞬间的灵感突现。在写了不少“国语”歌之后,我忽然发现了回到方言母语的那种乐趣,不管是用词押韵或是唱腔方面,其实都可以给我一种异常亲切感,也许只有懂闽南话的听众,才能体会到那种奥妙。
我想,闽南歌之所以会被一些人认为“不登大雅之堂”,可能在于它曾经被固定的模式和面目错误地传达给了“受众”,以至于定性的印象很难被扭转过来,这不仅是属于作者或唱片业者的悲哀,更是听众的损失。也许只有更多的优秀的创作者或歌手加入到闽南歌的演绎中,才能打破施文彬、阿吉仔、沈文程、洪荣宏等等“老土派”的闽南歌给人的固定印象,其实有些闽南歌表现的也是一种很高雅细致的情感,所需要的只是精致点的演绎和包装,从而把闽南语歌坛从一个下里巴的“农贸市场”变成一个上档次的“超级市场”。这有点类似净菜上市,甩掉了根和泥土,包装好了登上了“大雅之堂”,当我们在一个琳琅满目的超级市场的冷气柜台前,突然发现了一样很对口味的菜,精致地摆在那里,这种感觉让你如获至宝。我们可以从张惠妹的闽南歌里面体会到这样的变化,比如在《心事谁人知》里面的弦乐团的加入,《鼓声若响》则剔除了陈升的“农民气”(虽然我更欣赏陈升的版本),加入了一个作秀的帅哥的吉他伴奏,而翻唱洪荣宏的《恰想也是你一人》,也颇有脱俗之感。至于《惜别的海岸》,也唱出了属于她的风格,但《港都夜雨》则显然演绎得不如齐秦。又比如,梁静茹在她的新专集里尝试了一首颇有马来西亚腔的闽南歌《憨过头》,她的声音一直是我比较欣赏的,清冽得像山中清澈的小溪,涓涓细流,沁人心脾,这首歌听起来有点类似在品尝家乡地道的番薯粥和萝卜干,十分清脆爽口。很典型的闽南歌的哀怨和倾诉,也许每个人都有过错失的爱情,最后几句自责在不经意间触碰了我心底那块柔软的区域,令人不禁唏嘘。
然而,风格单一的软绵绵甜到腻味的闽南语歌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开始有了些突变,例如台语摇滚出现,最早的莫过于林强的《春风少年兄》和《向前走》。2005年7月,七年未发行全创作台语专辑的伍佰&China Blue,举行了发片记者会,献出了前所未有的融合电子与摇滚音乐元素的台湾味十足的闽南语大碟《双面人》,带给乐迷耳目一新的新震撼。伍佰的“台式摇滚”也影响了福建的一些本土音乐,前不久有人偶然加了我的QQ,向我介绍一个叫“苏醒”的闽南本土乐队,我听了里面的那首唯一的闽南歌《印象泉州》,颇有点伍佰“台客摇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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