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里的诗歌
诗歌是什么?这个问题见仁见智,几乎不可能有统一的答案,依然记得大学四年级时学习《英诗欣赏》的课程,入门章节是关于诗的定义的讨论,教材作者罗列了十来个名家的定义,角度不一,观点各异。即便到了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却依然对诗歌保持着一份年少时的初衷,当我写这些文字谈谈我眼里的诗歌时,自己仍然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有的只是读诗写诗的体会和不断变化更新的理解。我本不想多谈诗,因为觉得研究不深,但看到很多自以为是的垃圾文字都被吹捧和膜拜而流行开来,因此我也应该让我对诗歌的看法呈现出来,以供有共同看法者探讨。
诗歌最早的本意和“歌”有关,它是很多民族最初的母语文学形式,是人类心灵最初始最素简的吟唱,从中国的《诗经》到英国的叙事歌谣(English Ballads),无不表达了人类质朴的感情和真纯的心愿。诗歌让我们感受到的是混沌初开的自然的美,是善良真挚的人性的美。一个人如果不读诗,对一首好诗若没有感觉,那他也无法感受丰富的人生中那些纤细的触动,甚至是对人生也失去了感觉。有人说过,诗歌是给潜在的诗人读的。在我看来,在一个诗歌倍受诟病,被曲解被误读被边缘化的时代,能主动接触诗歌的读者也许不是文字的诗人,但一定是生活的诗人。
我很喜欢读汉字诗歌,因为那种只有在母语里才能体会的诗意来得毫不费劲,但诗意有时候是超语言的,对我而言,好的诗歌往往可以带来一种阅读的快感,当我读纪伯伦或泰戈尔的经典之作时,常常会为里面那种歌唱式的倾诉而折服,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里面所蕴涵的优美的旋律、柔和的抒发以及发自内心的震颤。难怪美国的意象派诗人庞德(Eraza Pound)在读到《吉檀迦利》时感叹说:“集子中的一百首诗全都可以演唱,曲调和歌词浑然一体。看来,东方的音乐远比我们的音乐更善于做到这一点……值得一提的最易懂的东西是即兴的光辉的短句。……这种深邃的宁静的精神压倒了一切,我们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新希腊。像是平稳感回到文艺复兴以前的欧洲一样,它使我感到,一个寂静的感觉来到我们机械的轰鸣声中……”。同样的,富有诗意的汉语象形文字诗歌也有这样的音乐性和抒情,在我读过的诗歌作品中,何其芳早期的诗歌就是一个典型的范例,虽然写《预言》的时候才十九岁,但那些作品却是用汉字表达温情与感性的颠峰之作,曾经让我读得感同身受,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说是用来说事的,它的基本单位是段落,句与句之间的联系,是靠因果逻辑来推动的。而诗的基本单位是语词,诗句之间的联系和推动,更多的是靠着意象、节奏和乐感,然后以分行文字的视觉形象进入读者的眼里乃至内心深处。如果说小说类似一座楼房,那诗歌就类似入口处的小品或类似园林中的亭子、凉台,中文诗歌,尤其是古诗词,本身也能呈现一种文字的美感,从而变成一座座“纸上的建筑”,而英文诗歌则主要是通过对“格律”或“韵”的要求,使诗和其他文体区别开来。诗是诗人在偶然的心血来潮中所成就,作为诗意和语言的浪漫邂逅,诗歌是诗人心中的诗情被语言点燃后那个闪亮的瞬间,是诗人在缪斯的引导下闯入多彩的语言王国所遭遇的字词和情绪所共舞出来的晕眩,是作为作者的诗人和作为读诗的人的读者的内心的一次亲密接触。节奏、乐感和意象等要素,是诗歌最重要的黏合剂和调味品。从这个意义上讲,诗人写诗和歌者唱歌是共通的,诗意往往能引发歌唱,两者都是触动感官和感觉的,不需要作者去解释,诗人和歌手的情绪在读者或听众那里弥漫,更多靠的是他们的悟性或共鸣。因此,诗所要凸显的音乐感,无意中应了沃尔特·佩特(Walter Pater)的一句话:“一切的艺术都意欲进入音乐的状态”。正如音乐一样,诗也跨越了语言的障碍,以直接的方式引起听者的共鸣,打动人们的心,从而被称为世界的语言,而诗的音乐性就是它的诗意,一个好的诗意同样能引起不同语言背景的人无限的感慨和遐想。
诗的创作往往是自然的,不可预先设定的,需要的是一种“有感而发”,一种情不自禁不吐不快的必要性,类似艾米莉·迪金森所切身感受到的“仿佛头盖骨被掀掉的感觉”。诗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偶然被拔高的情绪,反映到文字上就是一种语言的出轨。诗歌写作所需要的技术问题不多,往往,很多的技术训练反而会束缚了它,正如我初为人师的时候曾经要求学生用英文写日记,没有什么限定,让他们自由发挥,他们都写得很真诚,我也从而目睹了他们成长的困惑,目睹了他们情感的萌动。有一次在改一个学生的英文作文时,我在那些词句不通或奇异的搭配中,反而读出了一种诗意,以我当时的理解,我甚至怀疑诗歌和一个人的语言造诣有必然的联系。不妨来看下面两首和Night这一主题有关的中国学生英文诗歌习作:
1(www.daowen.com)
Does night have many an eye
And why does she often cry?
Sometimes I see her tears
Shed on the morning-glories’leaves.
2
In the stillness of the night,
I saw seven stars bright.
Silently singing a sober song,
I found where I did belong.
我想,这样的作品感情之真挚,语言之质朴,诗意之鲜明,视角和意象之独特,出人意料。这可能类似一种现象,有时候我们觉得一个受过很多音乐理论教育的人写的歌并不好听,学院派的作品往往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旋律,而一个富有人文精神和敏锐度的门外汉,也许他带着激情喊出的声音却更能打动人。诗人写完一首诗后,首先成为自己的读者,然后假定有一群思想境界、悟性习气等都差不多的读者,诗人试图通过搭一座桥,让他们也享受自己感受过的激动、诗意甚至癫狂。诗人歌唱的是他自己的某种独特的心境,甚至是一种一去不复返的感悟,那种心境甚至对诗人自己而言,也是不可复制或解说的。正如诗人卡尔·森德伯格也曾坦言:“我曾写过一些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诗歌。”
诗歌进入音乐,进入建筑,甚至也许可以进入一个梦。当我们把写诗和做梦连到一起时,不是指描述真实的梦,更多的是梦想或白日梦这样的含义。因为真正的梦,例如一个老太太在睡醒过来时复述她那个多梦的没什么效率的睡眠一样,是没什么意义的。也许我真地做过一个这样的美梦或噩梦,但我对那种描述毫无兴趣。诗歌的梦也许更接近于梦想或白日梦,在这样的梦中,诗人其实是在长久地“梦游”,而享受这种难得的经验,是诗人的特权,也是在诗人的梦游中所找到的作为同路人的读者的特权。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