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这个人及其他

根据《青年周末》（2007年8月16日）的报道说，北京9区县的高中语文课本大换血，新的当代作品大量涌现，而不少传统经典篇目则淡出视野。金庸武侠小说《雪山飞狐》替掉鲁迅的《阿Q正传》，海子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则替掉《孔雀东南飞》……高中语文课本大换血，收录当代作家名篇，注入现代元素，显示了编者的魄力和决心，这是难能可贵的，可撤下鲁迅的传世代表作《阿Q正传》，让“阿Q”第二次死在“胡一刀”的手下，就有待商榷了:阿Q真该退出历史舞台了吗？

对于鲁迅，我一直认为，作为一个完整的人，他应该不会如同我小时候从有限的几篇课文里老师在谈到鲁迅作品时所解读的那样——被简单的一厢情愿的三言两语所概括。我一直希望能带着自己的感觉和足够的耐心去细细地品读一个完整的鲁迅，以求对这样的一个人的心路历程的最大程度的把握。直到多年之后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在整理父亲的旧书橱时清除了不少文革时的垃圾书籍，很大的一部分给了收破烂的，但留取了几本鲁迅的作品。透过那些朴素的装帧和蒙尘的文字，我依然读到了一颗炙热的扑扑跳动的青春之心，而这和时下的很多文章明显不同的是鲁迅所发散出的深刻的睿智和良知。正如鲁迅对他的学生所说的:“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觉得唯‘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却偏要向这作绝望的抗战，所以很多偏激的声音。”而我一直觉得，这样的声音也正是我们现在这个文坛乃至整个社会所缺少的。

因此，我觉得鲁迅可贵的地方就在于他那思考之后的表达，那是一个真正觉醒着的人面对痛苦、艰难、无助、孤独、无奈和自强的生动写照。同时我相信，鲁迅一定是被曲解甚深的。在我幼小时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勇敢的“战士”，骂过梁实秋等人，后来上大学后才知道梁实秋这个赫赫有名的“乏走狗”居然是个学贯中西的文学大家，而且自己居然一点也不讨厌他。那时我所萌生的关于宽容、关于民主的粗浅认识也教会了我不应该就此对鲁迅有什么排斥，因为鲁迅的精神世界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只不过我觉得自己过早地接触那些选文，结果却不是被误导就是被片面化。对鲁迅作品的信手翻读更让我认为，鲁迅是没有必要被一些人捧成遥遥领先的最勇猛无前的先锋，也没有必要被另一些人刻意打入冷宫忽略而过的。(www.daowen.com)

鲁迅自己也说过:“以为倘要完全的书，天下配活的人也就有限。”作为一个杰出的人，一个学贯中西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依然有着他的局限性，比如某些文字有点偏激和专断。我们也许应该走出从鲁迅的一两篇文章断定一个完整的他的误区，像他这样的智者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也许并不是为了要让民众觉得灰心丧气，只不过他在批评战斗的同时没有明确地提出如何建设，往往是电闪雷鸣地照耀了满目的疮痍，对如何解决这些却着墨不多，这可能是他被曲解的最重要的原因。当然如果他真的是那样的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反而会扼杀了自己，也不能成为一个鲜明的鲁迅了。所以说，透过鲁迅的作品，我看到的更多的还是隐藏在辛辣讽刺和批判后面的激情和快感，那是这个上世纪最痛苦的灵魂的唯一解脱方式，也是他在内心的期望和热情在遭受现实残酷打击之后最有力的回击。甚至有些言论到现在读来仍然气魄非凡生机勃勃，比如他谈到“拿来主义”的时候，比如他说青年应该少读甚至不读中国书，而多读外国书，因为即便是颓唐，也是活人的颓唐……

鲁迅文字的犀利和刻薄，是为了启蒙民众，灌输现代思想，希望国民自强自立，国家繁荣昌盛，本意并不坏。他的“立人”思想和“改造国民性”的主张，正是基于对奴性的透彻认识与高度批判之上，在顽固的历史传统面前，在整体的愚昧前面，个人的力量委实过于渺小，不得已只好用这种矫枉过正的方式，来打破铁屋子，唤醒民众的自主意识。他的目光之“毒”，言语之犀利，对于奴性的透视和批揭，在中国近代史上谓为第一人，绝不为过。可放眼四下，当年鲁迅等先驱试图完成的启蒙运动大功告成了吗？乐观者不妨暂时把乐观思想放一放，用当年鲁迅打量阿Q的眼光来打量今天的某些“现代人”依然不为过，看看一些腐败官员的腐化堕落生活和丑陋行为，这和封建意识浸淫下的官僚有何区别？看看一些有钱人的霸道行为，弱者受到欺负再去欺负更弱者的行为，这和鲁迅时代的国人有何区别？看看各地频频发生的见死不救事件，对丑陋现象麻木不仁无动于衷，这和鲁迅时代的看客有何区别？鲁迅所批判的那些东西仍然是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尴尬。

因此，笔者认为，启蒙运动在中国仍未取得完满成功。既然如此，冒然删除鲁迅的代表作，换成了白日梦式的风花雪月或刀光剑影，就有借此达到一些人个人意图的嫌疑和利益居心，他们试图通过在文字中消灭阿Q，多半就是想做得出位些从而达到了一种炒作。因此，文革时把鲁迅作为一面“不倒的红旗”和政治链条上的一环的那种单向度的僵化理解，以及现在某些人借他的名做文章图一己之利，都是不可取的。也许我们可以在保留鲁迅的同时，加入些许不同的声音，但说到删除鲁迅，则为时尚早，毕竟鲁迅文字留下来的意义和必要性都太大了，我们这样的民族至今还无法承受失去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