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面临上台以来最大危机

特约撰稿／游天龙

从5月中旬开始，特朗普又要霸占全球媒体头条了。除了他“打脸”白宫“承认和俄罗斯分享信息”，刚被解职的前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局长科米还爆料，特朗普曾要求FBI停止对前国家安全顾问弗林的调查。外媒还爆料，根据科米备忘录资料，特朗普曾想让FBI拘捕那些发布机密信息的记者。

特朗普突然宣布撤销科米职务一事，给原本因国会休会而喧嚣散去的华盛顿投下一枚意想不到的震撼弹。后面局势的发展，远远超出特朗普的想象，也让其迎来上台以来的最大危机。

据PredicIt网站统计，在关于特朗普泄露机密的报道引发轩然大波之后，特朗普今年遭弹劾的几率一度猛增50个百分点至29%。而美国民意调查公司——公共政策民调基金会（PPP）5月16日发布的调查显示，有48%的美国人希望弹劾特朗普。

2017年5月10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解雇联邦调查局（FBI）局长詹姆斯·科米后，民众在白宫外举行抗议游行活动。

意外解雇的背后

对于这次意外的解雇，特朗普政府给出的解释是，科米在处理希拉里邮件门问题上的一系列失当和值得争议的措施让人觉得他不称职，比如科米绕过司法部自行召开新闻发布会、在大选前夕突然重启调查等都和现有司法部内部办案程序不符。但这些理由在法律上并不是十分站得住脚，且几个月前特朗普还大力赞扬过科米的这些做法，因此各方媒体都不相信特朗普给出的“官方答案”，都试图挖出特朗普突然解雇的真正原因。

保守派媒体认为，这是特朗普政府早有预谋，但因为一系列意外而耽误的正常撤职决定。本来特朗普对于科米就不满意，但决定走个程序让新司法部副部长，也就是科米的顶头上司做了研究之后再动手。谁知道参议院连司法部长的任命都迟迟不能通过，排在后面的副部长也就没能及时走马上任。而新司法部副部长直到4月底才上台，这时候科米调查的通俄门已经愈演愈烈，不久前还刚刚去国会出席听证会。虽然特朗普早就对科米不满，但在这个时候撤职科米自然会引人侧目。

自由派媒体则认定，撤职事件和通俄门关系密切。科米最近先是向司法部副部长罗森斯坦提出增加调查通俄门的资源，然后向参议院情报委员会通报了请求。据称，情报委员会要求科米加快调查速度。同时，大陪审团就弗林一事向其同事发出传票，意味着通俄门进入司法程序。另一边，司法部长塞申斯及副部长罗森斯坦5月8日见了特朗普，特朗普在讨论结束后要求两人把意见写成备忘录。然后在9日，罗森斯坦出具了应该开除科米的备忘录，科米随即被解职。

以上两个版本都只是整出罗生门的一部分。随着白宫和FBI泄密的消息越来越多，整个事情的拼图也逐渐凑齐。据说特朗普上任数天后曾在白宫宴请科米，席间特朗普希望科米对其宣誓效忠，科米拒绝宣誓，转而表示他会对特朗普以诚相待。正是因为科米的“桀骜”，让任人唯亲的特朗普对其非常不信任，而后科米的一系列言行更是触怒了特朗普。

特朗普3月曾四处散播“奥巴马政府对其竞选团队进行窃听”的谣言，但这个谣言很快被科米在国会听证会上“打脸”，让特朗普觉得异常懊恼。而后，科米又在另一次听证会上透露针对特朗普团队的通俄调查，让特朗普更是沮丧。科米只顾着查通俄门，却不查那些泄密特朗普政府政策的“内奸”，也让特朗普觉得科米有异心。

尤当通俄门越闹越大、成为媒体上的一个固定主题时，特朗普再也无法忍受了。有白宫高级顾问和助理透露，特朗普甚至因为电视上通俄门的报道对电视大吼大叫，他日渐觉得自己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必须要采取断然手段。最终，科米成为通俄门调查中的“烈士”。虽然事发头两天白宫试图将责任推给司法部副部长，但特朗普在之后的采访中表示，不管有没有建议，他都下定决心要炒了科米。

混乱不堪的现状

这次撤职事发突然，连白宫的新闻办公室都没能事先得到风声，以至于没有及时派人去各大电视台的晚间节目表明官方立场、替特朗普辩护，结果满屏幕都是负面评价。而忙于“救火”的新闻发言人只好在白宫草坪上接受记者采访。虽然副发言人桑德斯试图在福克斯新闻台面前保持镇静，但在隔壁接受CNN采访的白宫高级顾问康威已经和主持人吵了起来，白宫首席发言人斯派塞甚至不得不钻进树丛躲避记者的围追堵截。

猝不及防的国会共和党参众议员也没有及时组成统一战线，很快因此事出现分歧。在通俄门议题上比较活跃的几位共和党参议员们，比如国土安全委员会成员兰克福德、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科克、情报委员会主席波尔、军事委员会主席麦凯恩都对撤职时机表示质疑，要求特朗普做出进一步解释，甚至号召设立国会特别委员会彻查此事。但更多的共和党议员们则坚定站在特朗普一边，否认撤职会影响调查、反对设立独立检察官，并转而攻击科米丧失民意支持。

民主党一方的团结则容易许多。各议员们很快在推特上或电视节目中第一时间表达了愤慨，认为这和当年尼克松撤职调查水门事件的独立检察官如出一辙，一致要求任命独立检察官和国会特别委员会，并马上将此事和通俄门联系在一起。在5月10日国会开会前，民主党议员们还召开了闭门会议，会后提出三点要求：不应由这次参与撤职科米的司法部副部长任命独立检察官；国会邀请科米出席新一轮的听证会；要求司法部正副部长来参议院解释情况。

接下来，白宫、国会、媒体也展开激战，争夺话语权。白宫副发言人宣称自己和众多FBI高层谈过，强调他们支持总统的决定，并表示撤掉科米是结束通俄门调查的第一步，因为这个调查是FBI现在工作中“最不重要的几个调查之一”。结果现场媒体马上质疑这个说法，《华盛顿邮报》引用不下30人的匿名信息予以反击。出席国会情报委员会听证会的FBI代理局长对白宫的说法断然否定，并强调会继续通俄门调查，并且保证如果调查遭到阻扰，他将第一时间通知国会。被迫“顶缸”的司法部副部长也非常不满，表示要辞职以示清白。

当白宫上至副总统下至发言人一致把责任推给司法部副部长的时候，特朗普却在电视采访中表示“自己早就决定要撤掉科米，不管建议如何”。而在另一封公开信中，他表示“科米三次在不同场合告诉他，他没有被调查”，等于给了国会一个正当邀请科米出席听证会对质的机会。他还让自己的私人律师写信给参议院司法委员会，表明自己与俄罗斯没有联系。

为了不给外界留把柄，5月10日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的会面中，特朗普禁止美国记者入内，却留下一位原本以为拍照仅留作会议记录的俄罗斯记者。结果，俄罗斯媒体事后第一时间将照片传遍全球，更显得“此地无银”。面对国会的抨击、媒体的围攻、官员的泄密和民众的质疑，恼羞成怒的特朗普连续发推以取消新闻发布会相威胁，还以自己掌握所谓“录音”来喝阻科米泄密，结果被国会议员要求交出“录音”，让事情进一步恶化。(www.daowen.com)

接下来一周，先有情报人员爆料特朗普在和拉夫罗夫的会面中泄露了美国盟友的卧底间谍处获取的机密情报，各家媒体纷纷佐证此事，和出来模糊辟谣的国家安全顾问唱对台戏，以至于共和党国会原本用来对付希拉里这种“极端冒失”处理机密情报的立法法案无疾而终。连俄罗斯总统普京都不得不出来予以否认，还说如果“美国认为合适”，俄罗斯愿意将特朗普和拉夫罗夫会面的谈话记录交给美国国会。

这边事情还没平息，又传出特朗普在2月曾私下约谈科米，希望后者放过因涉嫌通俄而下台的前国家安全顾问弗林。这一几乎复制当年尼克松“妨碍司法”行径的丑闻据说被科米详细记录在案。弹劾特朗普的民意则第一次超过了反对之音，连共和党国会都迈出实质性一步，开始讨论设立独立检察官或者独立国会调查委员会彻查此事，给民众一个交代。

5月17日下午，司法部副部长宣布任命前联邦调查局局长穆勒担任特别检察官，继续调查通俄门。而该任命完全没有问过白宫或者特朗普，白宫直到任命下发前半个小时才接到通知，之前完全蒙在鼓里。在司法部做出上述宣布后，特朗普在一份声明中表示，他盼望这起事件能迅速解决。

特朗普团队的核心成员也麻烦上身。特朗普竞选团队的前主席、曾为普京鞍前马后搅乱东欧各国政局的曼纳伏特被纽约州总检察长盯上，被要求提供贷款和纳税资料，怀疑他用空壳公司在纽约购置房地产的资金来源可疑。前国家安全顾问弗林则被国会参议院盯上，被要求提供与通俄门调查有关的资料，在刑事调查乃至叛国罪的深渊越陷越深。这两人如果有一人坐实与俄罗斯有关联，特朗普将很难独善其身。

吉凶难测的未来

虽然事态纷繁芜杂，但背后政治斗争的思路是非常清晰的。

民主党因为在上次大选丢失了白宫和国会，最高法院的意识形态平衡也将右转，且掌握的州议会州长办公室也少于共和党，所以他们在这个全方位弱势的时期可以选择的策略非常有限，主要办法就是拖延和阻扰。比如说人事任命，特朗普政府人事任命的速度之慢已经创下纪录，这一方面是因为特朗普自己提名的人选存有太多瑕疵和利益纠纷，另一方面是民主党不惜一切代价的拖延。民主党试图造成行政机关各部门群龙无首的空转，间接对特朗普的施政造成负面影响，让特朗普和共和党在2018年中期选举为自己办事不力负责，从而夺回至少一个议院的控制权。

“拖”也消耗特朗普支持者的耐心和对他的支持力度，让他们逐渐清醒地认识到特朗普不是救世主，他不能推动那些有利于他们的政策。而特朗普如果出不了政绩，也有利于日后民主党执政，因为他们不需要重新推翻特朗普已经通过的立法，可以专注于自己的施政纲领。

2017年5月9日，特朗普签署解雇科米的通知信。他在信中说，“尽管我非常感谢你三次在不同的情况下告诉我没有受到调查，但我与司法部的判断一致，你没有能力有效地领导FBI。”

民主党在通俄门上的策略也是如此。他们是否真的相信特朗普涉嫌通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不能停，必须要通过一个又一个的听证会占据媒体和民众的注意力，让特朗普政府一直陷于这个丑闻不得自拔。在这种情况下，特朗普政府就不得不分神应对层出不穷的爆料、质疑和问询，很难专注于推行政纲、兑现政治承诺，最终为民主党2018年的反扑制造机会。现在通俄门发展趋势很像当年特朗普捏造的“奥巴马是外国人”的谣言，就算特朗普不被弹劾，也会成为特朗普政府挥之不去的合法性危机和团结民主党选民最有效的集结号。

对于任何一个浸淫华盛顿政治圈的政客来说，平息通俄门最好的方法是虚以委蛇——一方面消极地陪民主党互动，一方面暗中削减预算，给支持自己的中低层官员打招呼，让他们更消极地应付工作、更严格地对待证据、更谨慎地回答国会问询；然后再通过其他政策和行动来转移媒体和民众的注意力，避免在通俄门调查上制造事端。如此一来，本就没有实权的民主党也就很难无事生非，从而把事态的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里。

但特朗普并不是一个深谙华盛顿游戏规则的人，他的性格特点和行事风格也就容易被反对派利用。比如他的医保方案第一次没有通过的时候，很多人预测他会在接下来的税改方案中有所妥协，结果他推出的计划比之前的更加激进。加上特朗普常年在商界摸爬滚打，至今也没有将自己调整到行政首脑的角色中，在商界习以为常的事情在政界就很难行得通。在心理压力、个人性格和行事作风的三重作用下，特朗普才会在原本被医改和税改法案占据头条、通俄门关注度降低的时期突然“发大招”，把科米炒鱿鱼，使矛盾激化。

随着事态急剧恶化，越来越多的共和党议员选择静观其变，一方面怕挺身而出之后被特朗普亲自“打脸”，一方面也的确不知道事情会有多么严重。个别独立倾向比较强的议员则公然“跳反”，呼吁设立独立检察官彻查此事，还有人表示，一旦报道属实，特朗普将面临弹劾。共和党党内开始出现明显裂痕，脱钩迹象明显。不过短时间内，共和党议员们还不可能抛弃特朗普，因为后者的支持者现在对特朗普依旧非常忠诚，而失去这一批人的支持，这些议员们明年中期选举将会遇上大麻烦。

特朗普活跃在美国政坛中心近两年，过去行之有效的招数，如推特攻击等，现在也有点黔驴技穷。推特攻势之所以有用，是因为其受众主要是美国民众，而民众对于政坛新人和老手之间采取了双重标准，导致特朗普的对手们左右为难：如果言辞激烈，民众会认为他们不够体面；如果言辞平和，则根本没有杀伤力。而特朗普的网络霸凌却被民众看作是真性情，所以一出手就能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但现在攻守之势逆转，特朗普是权倾天下的美国总统，民众对他有了更多的期待和更严格的审视，而对相对弱势的其他人更为宽容。

加上现在特朗普深居白宫，他需要应对的不再单单是愤怒的民众，还有美国两百多年的宪政传统和汗牛充栋的法律制度。在三权分立的庇护下，他的对手们可以在自己的主场凭借另一套规则轻易的挫败特朗普的推特攻势。结果他不仅拿反对党没辙，也对共和党内部的自由连线无能为力。如果是一个传统政客，或许可以在这个庞大的权力网中找到辗转腾挪的空间，而特朗普只会在这种束手束脚的环境中饱受挫折。而他每一次试图“破茧而出”的行动，都会招致美国宪政体制更猛烈的反击。

如今的特朗普就像一头公牛，被民主党用红布引向悬崖，双脚被缠在鞍上的，是共和党。

2016年2月25日，时任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科米出席在华盛顿国会山举行的听证会。当时美国苹果公司正式回应一名联邦法官所作的裁决，拒绝协助美国联邦调查局解除一部智能手机的开机密码。

□ 编辑  漆菲  □  美编  虎妹